第57章 05

阿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便惊慌失措地去扶夏明珠，不住地问她怎么了。夏明珠惨白着一张脸，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咬着牙用气声吐出“医生”两个字。

有了这一道指令，阿虹乱成一团的头脑总算清晰起来，忙道：“对对对！我这就让司机去接人！”

夏家和许多富裕人家一样，都是雇医生上门看诊，但凡有什么病痛就可以随叫随到，省去在医院排队等候的时间。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九点钟，史密斯医生要是雇不到车子，不一样是耽误工夫吗？

故而在给史密斯的私人诊所拨了电话后，阿虹又按响了门房的电铃，让赶紧派司机去诊所接人。这也是为以防万一，若是史密斯医生已坐车往这边来了，那也不过是白跑半程路罢了。安排完了不算，自己也跑去洋楼门口，非要看到车开出去了才能安心。

火急火燎地奔到大门口，汽车倒是已经发动起来，打了两道车灯往外开了。一颗急跳到喉咙口的心总算咽了回去，刚要转身往回走，却瞥见车道上复又射来两道亮光，分明就是汽车的照明灯。怎么好好的才开走，现下又开回来了呢！

那颗心又给悬了起来，赶紧跑上去查看，同一时间，坐在车上的人也推门下来了。

阿虹跑近了看那人，分明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人；再看那辆车，也不是自家的汽车。原来是自己心急如焚之下，只看到车灯，连汽车都没有看清便误认了。不过话说回来，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这客人是来找谁的。

那人倒是很客气，脸上虽不见什么笑容，却冲她点了点头问道：“劳驾，夏明珠小姐在家吗？”

他问起明珠，阿虹的急切便又显露出几分在脸上，坦白道：“你先生来的太不巧，我们小姐突发病症，刚派了车去接医生呢。今天实在没法子招待您，还是先请回吧。”

想不到那先生听了，非但没有走，反而拧紧了眉头追问道：“什么病症？她人什么样了？”

阿虹欲哭无泪道：“我也不是大夫，这我哪里晓得呢？小姐就是突然腹痛，疼得话都说不出了——”话没有说完，便给来人打断道，“我来的不是不巧，而是太巧。我就是大夫，快带我进去看看情形。”说罢，已然抬脚迈开了步子。

阿虹刚要拦他，但转而一想，要等史密斯过来，少说要有三十分钟，在这三十分钟里，小姐多等一分钟就是多遭一分钟的罪，何不就让他来看一看？他虽是个陌生男子，可家里也有四五个听差，还怕打不过他一个吗？

想通了，立时扭转了态度，小跑着在前头领路。

至于这位深夜来客，除了沈瑜，也不做第二人想了。他原本是碰巧在跳舞厅捡到了夏明珠的帽子，特意在晚饭后赶来送还的，想不到就撞上这样一件事故。

听到夏明珠生病，他心里固然着急，但真的踏进了客厅，看见那细瘦的身影蜷成一团躺在沙发上，心里简直生出一点惊惧，全然不像是个惯常在病人身上开刀手术的医生。

但也是职业使然，越是紧张危急的情形，头脑便越是清醒且条理明晰。沈瑜先是将夏明珠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摇着她的肩膀查看意识，见她紧闭着两眼，头脸上汗水混着泪水湿成一片，不论问什么都只能发出微弱的轻哼。

紧跟着有条不紊地轻按腹部，探问疼痛的部位。来回了几次，他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可余光瞥见茶几上没喝完的半瓶汽水，又觉得不大应该，问守在一旁的阿虹道：“你们小姐晚上吃了什么？”

阿虹本来也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一看到他手上的架势，心里先就信服了几分。此刻徒然被他问话，怔楞一秒后，几乎把晚上吃的菜报了个全，末了又道：“对对，今天是小姐的生日，她饭后还吃了一大块奶油蛋糕！”

见大夫挑了挑眉梢，狐疑道：“难道是蛋糕不好吗？不对呀，剩下的蛋糕几个丫鬟听差都吃了，谁也没有不妥呀！”

沈瑜简短道：“蛋糕没有不妥，不过她还喝了凉汽水，照理说这一点量没有什么，可能是她肠胃本来就弱的缘故，这才引发了急性的肠胃炎。”

被他一说，阿虹顿时恍然道：“不错！我们家小姐从小就胃不好，所以家里一直煲汤给她喝哩！”

正是他们说话的时候，大概又有一阵绞痛传来，沈瑜的手本来覆在夏明珠的腹部方便检查，此刻被她意识迷糊地抓紧了按在痛处，同时又像是呼痛又像是哭泣地嘤嘤□□起来，看着可怜极了。

阿虹已然把远在天边的史密斯医生丢开了，急切地向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求助道：“医生，您看怎么办呢？这种痛法，哪里能再扛半个钟头啊？”

沈瑜知道了症结所在，当下镇定道：“家里有止痛药没有？最好是有抗菌药，或者把药箱拿来，我自己看。”

阿虹得了指示，赶紧跑去找药箱，她一走开，客厅里便只剩下沈瑜和夏明珠两个人。遑论其中一个还是极虚弱的，任人宰割的状态。

夏明珠的腹痛大概缓和了一点，至少抓着他的手没有再用力了，轻易就可以把手抽回，可沈瑜却没有。明知道有趁人之危之嫌，可掌心下隔着一层丝缎便是少女柔软的腹部，实在让人舍不得收回。

不论是出于信任也好虚弱也好，分明小猫已向你袒露了肚皮，为什么就为着“正人君子”四个空字，白白把机会丢掉呢？

有时候自己不去争取，结果就是不会如人所愿的。

他早就知道。

沈瑜这个人就是如此，在对待自己认准的目标上，向来强势主动，积极进取。于是遵循自己的意志，那大手依旧盖在夏明珠的肚子上，缓缓按揉着，舒缓痛感。

约莫过去半分钟，夏明珠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的脑子还是浆糊似的黏糊着，只觉得眼前这一个人，越看越像是沈瑜，先涌上的情绪是困惑不解，怎么他在这儿呢？随即意识回拢一点，想起自己是生病了，身上脸上一片汗涔涔的黏腻，样子一定狼狈得很。那岂不是——

夏明珠顿时难堪起来，心想，怎么我丢脸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呢？何况我今天刚刚作弄过他，现在就被他撞见这副窘状，他心里一准在笑我。

又委屈又难过地憋着嘴，刚要开口叫他走开，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腹部有一阵温热之感，手上狐疑地抚动确认，正可以感觉到男子手背的骨骼与肌肤——原来是自己拉了他的手盖在肚子上哩！

羞赧之情顿时汹涌而来，把委屈都冲散了不少。这下可怎么好！自己这句“走开”反而不好开口了，要是说了，指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

没有法子，只能沉默着偏了偏头，把脸颊埋进沙发靠枕里，又默默地把盖在人家手上的手也挪开了。这个动作不小，没道理注意不到，夏明珠已做好了受几句奚落的准备，对方却反而毫无拿捏她的意思，紧跟着也收回了手掌。

原来是阿虹抱来了家里的医药箱。

看病要紧。沈瑜背对沙发查看药箱里的物品，大多是家里常备的红药水或外伤膏药，胃药也有，可既然已经是肠胃炎，寻常的胃药便不大管用了。

沈瑜找不到止痛药，拧着眉头再看第二层，想不到竟然有抗菌药水和新的医用注射器。止痛药治标，抗菌药却是治本，有了后者，有没有止痛药也就无关紧要了。

阿虹见他拿了药水和针筒，当然不会怀疑他选错药，脸上却有一丝犹豫，为难道：“这是要打针吗？您不晓得，我们小姐的血管细，很不好打，从前打针，没有不吃苦头的。也就是史密斯医生能一下就成功”

在她委婉劝说的时候，沈瑜已然手法迅疾地撕开了注射器的包装，又从药瓶里吸出了药剂，道：“我平常确实是不大给人打针了，但要说我打针的技术，首都医院的护士主任恐怕都不如我。”

那口吻透着万分的笃定，甚至有几分大材小用的轻蔑，阿虹一时竟被唬住了，没有再拦。

再说夏明珠，迷迷糊糊地听到“打针”两个字，本能地颤栗一下，心里更是生出一种阴谋的论调。后怕道，原来他不拿话来扎我，是要拿针筒扎我来了！

以至于沈瑜转过身来拉她的胳膊时，下意识便往后退缩着，可到底因为没有力气，被他捋起袖子露出手肘内侧来，眼睁睁地看他夹了酒精棉球给自己消毒。

酒精的清凉感透过细薄的肌肤，活像是钻进人的骨头里，叫人后背生凉。自己便好比被放在砧板上的鱼被人逮住的兔子，瑟瑟发抖又逃脱不得，只能盈着满眼的泪意，可怜兮兮地望着“猎人”以祈求一点怜悯。

叫人没有想到的是，沈瑜看了她一眼，竟真的破天荒地安慰道：“你很怕疼吗？不要怕，很快就好了。”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尖利的针头已经被推入了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