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宁岚睁开眼睛，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星子点点，略显寂寥。
她只顾着帮他修补元神，竟不知日月轮转几何。
忽而又是一阵眩晕感袭来，宁岚定了定神，动了动略发僵硬的身体，在灵光的帮助下将沧宁重新整顿好，喊了司命与白月华进来，嘱咐了几句，才带着灵光离开。
一直撑到回了正殿，不过才进门走了两步，宁岚便觉肺腑间一阵刺痛，随即喉间一腥，直吐出一口血来，洒在她素白衣衫的前襟上。
灵光大惊，连忙过来扶住她，颇为担忧地盯着她衣襟上的血迹，急道：“神尊，您这究竟是为何啊？”
趁着灵光的手才堪堪站稳的宁岚，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才轻声道：“你跟我过来。”
二人行至内殿深处，宁岚走到白玉床前坐了下来，指了指放在床头小几上的小匣子，道：“打开看看。”
灵光是认得这匣子的，这是那日魔神突然降临太虚上境时，跟在他身边的焚天一直捧在手里的东西，魔神带焚天去凝风阁时，将这匣子留了下来，说是送给神尊的礼物。
听了宁岚的话，灵光便才走过去，半跪在小几前，双手在匣子上摸索了一番，才找到打开匣子的方法，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啪嗒”的声音，匣子开了，里面放着一团丝线一样的东西。
灵光看了宁岚一眼，伸手捏起这团交叠在一起却颇为整齐的丝线，看了片刻，眼中终于露出一些惊恐，她望着宁岚，有些不敢相信：“神尊，这是……蛟龙筋？”
“认出来了？”宁岚已经缓过来了很多，靠在床帏上，瞧着灵光的动作和表情，淡淡道：“不错，此物就是蛟龙筋。”顿了顿，她神色中带了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也是醉琴的琴弦。”叹息般地笑了一下，她继续道：“魔神这是在提醒本尊，要乖乖听他的话啊。”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带着深深的愤懑，和一种不甘心却又丝毫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奈。她这漫长的神生里，最不能触碰与割舍的，一个是境舟，一个是对于天地苍生的责任。
可魔神祈宵偏偏两样都能拿捏，宁岚从没觉得像如今这般，被动。
她又不能告诉叶钦沉言枫沐他们，因为她实在不敢确定，他们心中苍生与境舟究竟哪一个更重一些，而无论是哪一个，结局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神尊……”灵光有些担忧望着宁岚，神尊这几万里已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灵光，沧宁就是境舟之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宁岚语气中带着笃定。
灵光点点头，“那日神尊命我探查神劫之日时，我便知道了。”
宁岚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将目光落回到灵光身上，道：“事已至此，有些话，本尊须得交待给你。”
“境舟元神破散，如今尚有许多散落在三界九州之中，想要聚齐这些元神，就必须以神兽与神兵齐力辅以尊神神力方可做到。前几日，本尊已从夕雾山中将炎离救出，如今正由天宫二公主照看。等天亮以后，本尊会带魔神离开太虚上境，前往凡间去寻醉琴剩下的六根琴弦，也会尽量拖住魔神，在他发现炎离踪迹之前集齐琴弦……”
“可是神尊，为何一定要带着魔神呢？您自己前去，或由灵光、亦或是其他三位神尊一同前往，岂不是更好一些？”灵光十分不解。
宁岚目光一沉，解释道：“魔神是以割裂元神为代价才能逃离万灵神阵，他的一半元神与弑神印绑在一起，因此他其实并不能离得幽冥血海太远或者太久，而此番他已经出来太久了。若是魔神魂散，弑神印没了这一半元神的牵制，便会吞噬他那另一半的元神，从而冲破万灵神阵，如此一来，不止三界九州会再次陷于危难，就连境舟那些破碎的元神也会被弑神印吞噬……”
灵光听懂了，她从没想到过魔神狠起来竟连自己都不放过，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那神尊不更是要让其他三位神尊一同想办法吗？”
宁岚并未回答，只反问道：“灵光，我问你，你觉得如今太虚上境的几位神尊，神力可比两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前？可能再次将魔神封印？”
灵光愣了愣，心中已然明白了神尊的意思，却还是老实回答：“当年太虚上境也曾被浊息侵染，这两万年来，诸神虽有清气加持神力虽恢复得快，但这些年来三界太平，大家都疲于修炼，自然是比不得当年。至于封印魔神，只怕是有些困难……”
这两万年来，除了自家的宁岚神尊每日勤勉，其余的几位只怕能比得上当年都难——枫沐神尊一心只扑在寻找金神神息上，几乎一日都未曾修炼；而沉言神尊更是整日沉迷于饮酒听戏，神力怕是还停在两万年前；更遑论叶钦神尊三百年前方才归来，神力只恢复了不及十分之一。
当年封印弑神印的时候，还是这几位神尊神力最盛之时，尚且都以境舟、叶钦二位神尊元神散落为代价，按着几位神尊如今的情况，若是想封印魔神，只怕是全部折损进去。
但这话灵光也就只敢想想。
“不是困难，而是绝无可能。”宁岚却摇了摇头，看向灵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主世神尊疲于修炼，而魔神却在灵神阵内借着弑神印之力不断精进神力，如今的太虚上境，早已不敌魔神，这几天叶钦和沉言能将他封在凝风阁，也不过是趁着他离开第三重天神力暂时被压制住罢。”
顿了顿，她叹道：“灵光，并非是我不想告诉他们，而是不能告诉。叶钦与枫沐倒还好，沉言却行事冲动，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些，必会拼上性命本源也要封印魔神。”
“我不想他们去送死。”宁岚已经完全缓过神来，站起身来，转向白玉床另一边的圆窗，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淡淡说道：“天地法度总要有人掌管，三界苍生总要有人庇护，如果我们几个注定必须为三界殉身才能换天地之间长长久久的安宁，那牺牲我一个就足够了。”
她神色从容淡然，而灵光看在眼里，却只觉得颇有几分悲壮。
想了半天，灵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神尊，境舟神尊还未归，您真的舍得吗？”
宁岚沉默了半晌，回身望着跟在自己身边六万年的掌殿神君，叹道：“舍不得又当如何？身为天神，是注定无法只困在情情爱爱中的。而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情爱重要得多。”
看着灵光撇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宁岚微微停了一下，“总归本尊也是太虚天神，只要不是堙灭于那弑神印下，总也还是会重新回来的，我等了他这么久，他等我一些时间，倒也算扯平了。”
她语气比方才轻松了许多。
灵光知道神尊是在安慰自己，也知道神尊决定的事情，是几乎不可改变的。她红着眼看向正朝着自己微微笑着的神尊，突然就行了个拜礼，直直地跪在地上，郑重道：“神尊若是有什么需要灵光去做的，灵光必定万死不辞！”
宁岚侧身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扶了起来，衬思道：“的确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神尊请吩咐！”
“第一，留在太虚上境，一直到沧宁醒过来，带他们离开；第二，留在
沧宁身边护着他，也拦住他前来寻我；第三，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前往人界。”
宁岚说着，抬手凭空幻化出两颗神丹，递给灵光，又道：“这两颗神丹内，有我百年修为，将它们赠与司命和月华，身为师尊，便是无法再继续教导于他们，也须得对得起他们。”
神尊的百年修为，那可是普通仙人修几千年都修不到的！灵光心中一惊，接过神丹仔细收好，犹豫道：“神尊，您这几日损耗的修为实在是有些多了，如此可还能降得住那魔神？”
先是挡了七十二道天雷，损了千年修为；又为沧宁渡了两万年修为，现在又分出两百年的修为，任谁也抵不住这短短几日如此折腾啊……
宁岚将手背至身后，淡淡道：“无碍。你先去吧，本尊想歇一歇。”
这几日她几乎都没休息过，好歹也算是重伤初愈，却又接二连三的耗损，纵然是天地无双的神尊，此刻也应当会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吧。
念及此，灵光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了内殿。
直到灵光走了，宁岚才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抬至身前，她紧紧握着拳，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着。
宁岚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到那种不由自主的颤抖感消失了，才抬步往书案走了几步，翻出一副图样，又从案旁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那盒子里盛着一块闪着银白光芒的寒铁。
在书案前的软垫上坐了下来，宁岚照着图样对着那寒铁敲敲打打、雕刻琢磨，花了半宿，才磨出一柄将将看得过去的长剑。她回想着那日在岱山中，沧宁舞剑的情形，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随即她坐在案前打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精力，忽而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她缓缓将神力聚至手掌，在手心处化作一点炙火，在这炙火的燃烧中，一颗闪着赤光的神丹慢慢落在了她手心里。
天亮时，得了召唤入内殿的灵光神君，一脸惊恐地盯着端坐在书案前的神尊，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喊出来，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吞吞吐吐道：“神尊，您……您的头发……”
书案前，宁岚神尊那一头如瀑乌发，此刻竟已白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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