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另一个世界

夫妻俩对望一眼，会意一笑。

吃完饭，哥嫂和母亲一起回家属院的房子住。李隐曜拿了车钥匙要去送。

周湘芫脱口而出：‘你会开车？’

丈夫和婆婆齐齐转头，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她。

糟糕！难道又说错话了。

乐乐喊起来：“妈妈，你是不是失忆了，爸爸刚刚考的驾照。”

“对啊！还是你让我考的，说你以后出门想做一个甩手掌柜，坐轿子的人。”

她尴尬地笑了：“我是说，你那水平，也能叫会开车？还是我去送吧！”

“我可是每科满分一把过的，你休息吧！我送。”

哥哥打圆场：“就让妹夫送，我相信隐曜的技术。隐曜，你就应该早点学开车，男人嘛！方向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们走后，周湘芫敏感地发现，婆婆又陷入一种不动声色的、隐秘地寻找那件裙子的状态。

她如坐针毡，像刺猬一样陷入一种防备状态，如果不小心和婆婆的目光相撞，就连忙移开，看到婆婆欲言又止，她先发制人：“妈，我累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刚回房，乐乐抱着棋盘进来了，一脸兴奋：“妈妈，来，杀一盘。”

孩子自顾在床上摆起棋，是一副象棋。

“你会？”

“你教我的啊！虽然我现在下得还不如你，但是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打败你。”

周湘芫顿时头大，她不会下象棋啊！心里不禁暗叹，周湘颜啊周湘颜，你可真行，这父子俩，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服不行。

她只能稳稳神，不动声色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肯定会超过妈妈的，不过妈妈今天累了，改天，改天好不好？”

乐乐懂事，收起了棋盘，有点落寞，正要往外走，她忽然有点于心不忍，叫住了他：“那我们下一盘，就下一盘好不好？”

乐乐马上转忧为喜，又欢欢喜喜地摆棋。

她温柔地凝望着孩子稚嫩的脸，短硬的头发，亮晶晶的眼睛，摸了摸他的头。

棋局开始，她佯装镇定。

父亲以前会下象棋，一直要教给她，她没兴趣，但是基本的规则知道一点，根据记忆，她走出了一步。

乐乐思维敏捷，看起来已经很老道，很快，吃掉了她一个马，得意地冲她笑。

她暗想，一定不能露馅儿。下一秒，笑嘻嘻问乐乐：“我考考你，如果是你，这一步你怎么走？”

孩子毕竟是孩子，不知有诈，好为人师道：“那我就走这个卒，你说过，以小变应万变，向前一小步，离成功一大步。”

她连忙适时送上夸奖：“看来妈妈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为表现专业性，她又搜空脑袋发挥了几句：“有一个成语叫日拱一卒，勉励我们要勤奋和坚持，有一句话叫‘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象棋里的卒，一次只能走一步，是棋盘上能力最小的棋子，不经意被对手吃掉一个，也无关紧要，但是，日拱一卒，这卒一旦过了河，就不能后退只能向前，虽然动作很慢，但是一旦拱到对方的老将面前，就能成为胜负的关键。”

这些话，是父亲过去常说的，勉励她学习的，她虽然不会下棋，但这些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乐乐一脸崇拜：“妈妈，我不知道你象棋下得这么好，你怎么不早点教我，我也好在同学面前露一手。”

她心虚地笑笑：“现在也不晚。”

就这样，连蒙带骗，虚虚实实的，她混完了一盘棋，最后让乐乐一招险胜，她也没有很丢脸，孩子也开心，抱着棋盘回屋睡觉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隐曜回来了，进屋来，脱掉衣服，打算去洗澡，胳膊肘上那道划痕愈发显得清晰。

她忍不住正要质问：“李隐曜……”

母亲的电话适时打过来，她接起来，母亲在那头连声称赞：“这隐曜啊，就是比你细心，我还想着家里好几个月没住人，回来得好好收拾半天，刚才回来一看，窗明几净，床单被罩都换上干净的，冰箱插上电，买了水果蔬菜，是隐曜白天过来收拾的。隐曜这人真不错，踏实，细心，脾气好。”

周湘芫脸上的那一丝愠色消失了，含笑看了看李老师，对着电话那头得意道：“怎么光夸他不夸我啊？”

“你有什么好夸的？”

“我也有优点啊！比如，我眼光好。哈哈哈哈！”

“你还很幽默。”母亲调侃。

李隐曜洗完澡上床来，她才发现那道划痕见水后有点点发红了，于是从床头柜拿了创可贴给他贴，叮嘱道：“以后干活小心点。”

李隐曜玩笑：“你太温柔了我的心脏也受不了。”

“德行！”

夜色深沉，明月朗照，他靠近，把头贴在她的小腹旁。

“这个孩子，我们真的要吗？”她还是在犹豫。

他起身，侧卧着，伸手揽住她，认真地说：“我妈的唠叨，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我们想要生一个孩子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想再做一个孩子的妈妈，但是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并全程参与。”

这可算是满分回答了，也让她心情陡然放松，可以毫无顾虑地考虑这件事了。

第二天，是父亲的忌日，大家一起去给父亲扫墓。

父亲的墓地在郊外的公墓，依一个山坡地势而建，正值盛夏，墓园松柏翠绿，阴凉幽静，车子停靠后，大家步行，沿台阶拾级而上。

提及父亲的离世，母亲仍喟叹：“你爸要是那天没出去钓鱼就好了，就不会遇到那档子事了。”

周湘芫揽住母亲的肩，想起平行世界的父亲，想到他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着，心里忽然释然，安抚道：“也许在另一个世界，爸爸依然过得很快乐。”

母亲理解的另一个世界，和她说的另一个世界并不一样，但还是得到抚慰，半是调侃半叹息道：“可不是嘛！没人管他了，自在。”

墓碑整饬排列，除了地下安息的人，墓园里肃穆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父亲的墓快到了。

远远的，周湘芫看到父亲墓前坐了一个人，也许是旁边那个墓前，看不真切。

走近了，才发现，那个人是老江叔叔。

自从在父亲葬礼上见过老江叔叔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从背影看，老江身体依然硬朗，只是白发更多了些。他盘坐着，面前燃烧着一堆纸钱，对着墓碑上的照片，絮絮叨叨，对身后的来人浑然不觉。

“你个犟驴，就说你是臭棋篓子，你就不理我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嘛！人要谦虚，接受批评，你说我心急吃不上热屎，我也生气啊！哪有这么说话的？多难听啊！我又不是狗，哦对了，我发誓了，谁先说话谁就是小狗，罢了罢了，我就是小狗，汪汪汪！反正你也听不见了。”老江用树枝拨拉了一下灰烬。

他学狗叫的时候，周湘芫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下一秒，泪唰的下来了。

母亲也悄悄抹眼泪。

老江叔叔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他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你们，都，都来了啊！”

哥哥上前，动容地扶起了老江叔叔：“叔，谢谢你！”

母亲走上前，红着眼：“老周知道你来看他，肯定开心。”

老江自嘲：“何止开心啊！他还会得意，他还会说，他赢了，我食言了，我是小狗。”

母亲也笑了：“你俩啊！真是老小孩。”

“唉！我这个老小孩，现在没人陪我玩了，老周这个老小孩，也孤单吧！我年年都来，陪他说说话。我是时常后悔啊！跟他赌什么气呢！要是早早当了这个小狗，不是没有这遗憾了吗？昨天晚上我还做梦，梦到老周说，老江啊！你啥时过来陪我啊！我说别急，快了，快了！”

老江叔叔虽然达观开朗地说笑，却叫人平添伤感，母亲嗔怪地望着墓碑轻骂：“这老家伙，让他一个人在那边玩，别理他。”

周湘芫想起在平行时空父亲和老江叔叔握手言和，还大杀了几盘，伤感之余，又释然许多，安抚老江叔叔：“放心吧！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你俩已经见上面了。”

李隐曜和哥哥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她：“瞎说什么呢！呸呸呸！老江长命百岁。”

老江不以为意，朗声笑：“芫芫说得对，我认为这世上不仅有阳间阴间，听新闻说，还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呢！说不定在平行世界里，老周还好好的，我俩这会又吵上了呢！”

老江的正解说到了母亲的心坎上，安抚了老人那颗充满遗憾的心，母亲又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真有平行世界吗？那感情好，那就好。”

大家拜祭完，一起下山，周湘芫扶着母亲走在后面，一路闲聊，母亲对老江刚才说的平行世界很感兴趣，问：“真的有那个平行世界吗？和我们的世界一模一样吗？还是有一点不同？”

周湘芫根据自己的奇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问：“如果真有平行时空，你遇到了我爸爸，那个犟老头，还会和他结婚，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吗？后悔过吗？”

“会。”母亲想也没想就回答：“你爸善良，正直，人虽然犟点，但是犟也是优点啊！坚持己见，坚持自我嘛！你呢？你在另一个世界，遇到隐曜，还会选他吗？”

她看了看走在前面勾肩搭背的父子俩，说：“也会吧！”

不料李隐曜转过头，笑嘻嘻地表达不满，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好啊！还用个‘吧’字，显得一点也不坚定。”

“无耻，偷听我们说话。”她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