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京城

五隐上回入京，是坐着春让的花轿去的。

那时她下山还没多久，以为自己不会在这个世间停留太久，匆匆走上一遭就会回到雾山，然后在雾山上走完她这一生。

但她每走一步，就被这个世间牵绊得越深。

钟却说祖父祖母叫她下山就是想要她走入红尘。

毕竟雾山那么大，却只有她一个人。

五隐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她不喜欢麻烦，而人，于她而言就是麻烦。

不论是钟却还是邢回和雪松薇，他们都曾经是麻烦。

她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但就目前来说，她适应良好。

五隐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多出来一些别样的情绪。

很难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前一定从未有过。

这种情绪说不上喜欢，但是并不讨厌就是了。

五隐一路到了钟府，曾经红绸高悬的府邸不过短短数月便已显露出破败来。

那被她一剑劈开的大门仍旧是当时的样子，一眼望进去，还能看到那条杂草丛生的斑驳道路。

那是她带着钟却离开的路。

钟却回了京城，却没能回到他的家。

五隐一路走来，已经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着九年前胡家贪污军饷的案子来，说是当年判错了，如今正在重新查证。

但是都过去九年了，胡家的人也几乎都死了，就算查出来是冤假错案，那些已经死去的生命也都无法再回转。

五隐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温灵鹊只告诉她来京城找胡百溪，但是并没有说胡百溪可能会在哪里。

他既然偷了玉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皇宫里。

五隐想去皇宫里走一趟，却不想先见着了钟却。

天光渐弱，长街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盏，钟却就站在某一盏灯火之下，眼里有钟府，也有五隐。

这个时间和逃离那日差不多，只是当时不曾有烛火亮起，昏暗的长街上只有他们离开的背影。

京城繁华如初，少掉的只有钟却的家人。

五隐不知道钟却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别人家的灯下看着自己的家的，不过她觉得那应该不会太好受。

钟却看着看着竟笑了。

他回京之后一直躲在穆知述的府邸里，根本不敢到这里来，甚至不敢靠近这条街。

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胡家的冤案昭雪了。

就在刚刚，皇帝亲口为胡家平反，泼在胡家身上长达九年的污水终于被洗清。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冤屈得以昭雪，也包括钟家。

所有毕恨生经手的案子都将全部重新查证。

皇帝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已经死去的毕恨生身上，他似乎觉得只要这样做，他就可以继续安稳地当他的皇帝。

他说他是被毕恨生蒙蔽的，他是无辜的。

妄图以此减轻自己的责任。

但是……算了不重要了，钟却眼看着五隐朝他走来。

越来越近，近到只要一伸手就会打碎这个梦。

五隐朝他伸手，钟却却往后退去，哪怕在多看一眼呢，只要一眼就好。

“钟却？”

钟却听到了五隐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疑惑，似乎是不理解他为什么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阿武。”钟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转瞬就消失在风中。

五隐发觉自己没认错人，一时也顾不上钟却的奇怪之处，问道：“天谕卫怎么走？”

钟却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不及问五隐伤好没好，又为什么来了京城，听她发问便道：“你找天谕卫作甚？”

虽说如今皇帝步步退让，但这个时候去灭天谕卫是不是不太好？

五隐道：“去抓两只乌羽鸽，我饿了。”

“……”钟却哑然，又道：“回头我问问。”

“哦。”五隐道，“原来你不知道。”

钟却无奈笑道：“我带你去吃饭，乌羽鸽需得等等。”

“好吧。”五隐略有些失望。

钟却带着五隐回将军府去，他如今其实算是个逃犯，在钟家的事情昭雪之前，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也不想给穆知述找麻烦，这些日子也都待在将军府不出门，今日也是情之所至才会趁着天色出门。

没成想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五隐。

她背着剑，腰背挺拔的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们或踌躇或犹豫，只有她一往无前。

没有谁能够阻挡她的脚步。

钟却看到更多的，一直都是她的背影。

五隐永远走在前面。

“看起来你过的还行。”五隐道。

钟却脸上的肉已经长回来了，五隐伸手戳了戳，有一点点软。

钟却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也想要变强大，不管是哪一方面，他不想自己永远是拖后腿的那个。

“嗯。”钟却道，“有好好活着。”

五隐怔了怔，他能直面这个问题那真是太好了，温执都还和温灵鹊发了一回脾气才渐渐想清楚，钟却能自己想通也是好事。

钟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很快……很快钟家也能洗清罪名。”

五隐道：“这很好。”

将军府离钟府不算太远，他们走的都是小巷暗道，钟却仗着有五隐在，平素无人进入的偏僻小道也敢走了。

他们穿出小道，到了一条宽阔的大巷上，左右各一座府邸，府门前都是凶神恶煞的石兽，两两相对，剑拔弩张。

钟却领着五隐朝右边走去，五隐却站着不动，眼睛瞅着左边的大门，同钟却道：“你把那三个字念给我听。”

钟却：“……”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将军府和天谕卫好死不死是两对门。

“咳。”钟却假咳一声，妄图蒙混过关。

五隐一字一顿：“天、谕、卫。”

钟却见装死不成，便道：“你一路奔波，正是劳累，何必自己动手？待我请大舅舅去要两只也就是了。”

五隐一想也行，又道：“姜云洲去了会州，凤潇潇也走了，如今天谕卫谁做主？”

“是一个叫做舒清的女子，凤潇潇的人。”钟却想了想，道：“我们见过的，在小和山下，她就在凤潇潇身后。”

钟却这样一说，五隐也就想起来了，当时她还阻止凤潇潇了。

“走吧，我们进去了。”

钟却拉了下五隐的袖子，没敢拉她的手。

天谕卫和将军府的门口都不掌灯，一入夜这段路上就黑乎乎的。

周围都说这是方便这两府拖人，拖入拖出的，漆黑一片里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吓着旁人。

虽则一般人也不会想不开跑到这里来就是了。

钟却一路进去，沿路的人都低头喊他小公子，对于他一人出门两人归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将军府和钟家不太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花花草草，就算有也透露出某种粗犷的气息。

而钟却的院子却十分格格不入。

很是秀气。

看得出来是因为钟却的入住而临时改动的。

亭台楼阁，山石流水，花草树木应有尽有，花团锦簇的点缀了这座暗沉沉的将军府。

五隐才坐下，竹径尽头就拐出了一连串的人，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接二连三地摆在了五隐面前。

钟却夹了一筷子细腻的鱼肉给五隐，“尝尝。”

五隐也不客气，抓了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吃起来，可见是真的饿了。

钟却怀疑她是专门饿着肚子等着抓天谕卫的乌羽鸽吃的。

等五隐的速度慢下来，钟却才问她：“你的伤都好了吗？松薇他们呢？”

“好了。”五隐道，“早就好了。只是莲子的伤要重些，还未恢复。”

那第二式千绝剑差点带走她的生命，后来又强撑着打毕恨生，又差点死了。

“松薇的喉咙好了，就是声音比从前低哑一些，邢回吃了万骨花，再过些时候就能恢复了，鸿陵紫本来已经好了，结果杀春申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她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现在还在吃着药，温执伤恢复得不错，但是他的剑心一直没有完全找回来，温灵鹊……”

五隐轻皱了下眉，“我有些担心她，她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要操心，一直在强撑着，我担心她哪天突然就倒下去了。”

五隐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完了这一段又道：“温灵鹊带着温执也去了会州，她说去找雪绥绥，但我觉得她想连玉玺一起抢，松薇他们都留在拥翠山，还在养伤。”

钟却用了点时间消化她这段话，除了他们的伤，五隐杀了春申，还出现了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雪绥绥。

可想而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而他几乎都不知道。

钟却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又问她怎么来了京城。

五隐毫不设防地将温灵鹊的猜测倒给了钟却。

没成想钟却也赞同了温灵鹊的想法，“照胡家这个案子推进的顺利程度来看，的确有胡家人存活着不假，只是我并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这个胡百溪。”

五隐道：“秋水剑就是胡百溪带下雾山的。”

钟却皱了下眉头，道：“可是将秋水剑送到我家来之人与我祖父同辈相称，应该不是胡百溪。”

钟却想了想，又说：“这事是经越王殿下的手办的，待我先问问她。你先不要去探皇宫，传国玉玺被盗之后，宫里的守卫更加严密起来，待有了确定消息之后再动手不迟。”

“行吧。”五隐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现在一点方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