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洞天海

暮言记起来了，在她临死时，曾梦到过这个少年。梦里的他拿走了她的千机伞，站在门外与她道别，也是这样对着她行了规规整整的一个礼。

像是恩断义绝，就此诀别陌路。

可那也只是个梦而已，他们从来没有好好道别的机会。

鸟啼在窗外响起，阵阵清晰入耳。相反的，谷中桃源如同水中虚幻倒影，与在她身前鞠躬行礼的短发少年一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暮言惊慌地伸出手，想去抓住这个似乎该存在她的世界里的陌生少年。耳边的鸟鸣愈发清亮，她像是被催着似的，不得不打开了双眼。

那份怅然若失犹如深潭笼罩，她呆呆地望着水云居的屋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角滑落一行晶莹泪痕。

那是她徒弟啊。

暮言心中猛地钝痛，抱着被衾缩在床角，难以自抑地呜咽着。

她梦到她的徒弟了，她怎么才想起来。那是他们干净澄澈的初见，竟然没有好好珍惜。

寅时的天上星子点点，片片浮云和池子莲叶下的游鱼似的，青灰一片。窗边站着一只纸鸟，背上画着符箓，灵力充沛还在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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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里一片漆黑，梦境荡然无存。

南晏目瞪口呆地直起腰，她……这就醒了？

他才刚行完礼，师父还没喊出口呢，她也舍得醒？

收了法诀回到现实，他推开窗，天还一片乌青，比起她平常醒来的时辰早了许多。

南晏熄了香，坐在那里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有这么不想见他吗，等时候再晚点，非得去看看她见到自己有什么反应。

他胸闷得很，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自己出现在梦里，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不想见他？偏要让她天天见到他。

南晏想着之前她的作息，现在时候太早，她应该还要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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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居围墙外，爬满的绿藤宛如重绣的厚帘，木门紧闭着，上方响起裙裾划过叶尖的窸窣声。

等候在外的时有常坐在门前，抬头见到出现在石基的一袭黑纱，笑嘻嘻地正要开口，看到辛淮岚双手打开，掌心里是他用来喊她的纸鸟。

被揉得面目全非。

她立在石上，戴着面纱的脸上只露着一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两只手一点一点地，把纸鸟撕成渣。

纸屑洒了一地，时有常的笑僵住，他坐在地上不思其解地抓了抓头，再抬头瞧了她一眼，那盯着他的眼神简直在剜人。

“跳下去。”

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有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比划了比划，嬉笑道：“这得有千丈，可不兴跳啊。”

暮言站在上面，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说：“我很生气，但是我打不过你，你自己跳。”

时有常默默地听完，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应了句“哎好”，就干脆利落地抬脚朝边缘迈去。

门外的人随着水流，咻地一声不见，暮言一眼也不多看，回头进屋。

等时有常重新爬回来，坐在门外倒着靴里的水，面前的门已经被暮言打开。她站在里面一地的箱子袋子边，清点着地上的东西。

听到身后走来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说：“人不睡觉就会死。”

“你骂我不是人。”时有常湿透的衣裳已经被施法烘干，他看了眼这堆东西，掏了两个储物袋出来。

暮言抱着胳膊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现在才什么时候？”

时有常拎着储物袋正要装东西，听到这正经发问，愣愣地瞧着她有些发肿的眼睛，猛地想起，拍着脑门，“哎呀呀呀，我我没注意……姑娘再睡会儿？”

暮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醒都醒了。”

若是再睡，她担心会再梦到他，先时恍惚不清醒还在贪恋。梦到是开心的，欢愉后就是时过境迁无法填充的落寞。

见她眼里疲惫尤甚，时有常生怕把她累着了，急忙地倒了一地的传送阵材料，“没事，现在去了那边也没人，传送过去立刻就到，饭菜都备好了，姑娘可以睡个天昏地暗。”

暮言在石桌边坐下，头晕眼花地趴在上面。凡人身躯就是麻烦，她无言地看着活蹦乱跳的时有常，不过凡人也好，活一半，睡一半。

否则整天整月整年地记着那些事，不知要如何熬。曾经睡眠是暮言逃避痛苦的良药，如今……

她沉沉地垂下眼皮，又不敢让自己再进梦乡。

那是不想再见到她的人。

如果这次睡着，他再闯进梦里来的话，就当他说的是违心话吧。

曾经数不清的夜里，她不止一次地这样和自己打赌。可那时，人都已经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暮言闭上含了泪花的眼，嘴角噙着苦笑。这些天次次入眠都会梦到往事，这次再睡着当然会梦到他。哪里能够证明是违心话，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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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阳光透过松针，照得屋顶上暖烘烘，搭着的两箩筐蛇胆干瘪墨绿。

门口传来叩门声，屋顶上的人影轻巧跃下。

敲完门，南晏就习惯性抬头看上面，结果这次还没见到石台上的那抹黑衣，面前的门先开了。

不等他惊诧，里面开门的人先讶然道：“师兄？”

那人穿着淡紫罗衣，乌黑长发上盘着骨形银链，正是师妹倪青谣。南晏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住的心虚，怎么撞上她了，万一让师父知道自己又来找先生……

“先生去洞天海了，师兄有事？”倪青谣看了看日头，已经快午时，估计也到了。

洞天海南晏去过几次，那是魔道论道之地，从这里御驶最快的飞行载具过去，也只需花上半日。此时离论道还有三日，怎么去这么早，不会是又在躲他吧。

不过会是谁送她去呢，南晏想起来时的路上见到了吕长老，掌门师父又需要等宗派一起出发，便问：“她自己去的？”

倪青谣答：“有时堂主护送。”

南晏微微皱了眉，梦里见的时堂主对她亲切称呼的画面在脑海里纷乱呈现，他又想起同样和她形影不离的戚祥……

怎么总有人比他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