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劫数

距论道大会只剩两日，各派都将陆续到来。晨光还熹微时，海面波光粼粼，沿边小村镇炊烟升起。

时有常从刚开门的小馆子出来，端着一托盘的粥和包子，走在还没什么人的泥泞小路上，脚底阵法一转，人便从村里消失了。

再出现时就到了千里远的论道之地，他站在最高山顶的院落前，冲里面嗷了一嗓子：“辛姑娘，吃饭了！”

过了会儿，柴门才缓缓打开，布局的结界也随之开了个口子。

那抹黑衣开了门就转身回去了，时有常张着刚要问好的嘴，又尴尬闭上，连忙钻进结界里。

他把托盘放到院里小桌上，扫了眼辛淮岚，理都不理他。估计又是自己哪里唐突到了，他琢磨着，打算先确定了她有多生气，再决定怎么哄。

结果一看过去，时有常就匪夷所思地愣住了。平常她虽然也端庄得很，毕竟只是凡人，身子不如修士强健。在遍地的修道者里，她的动作自然会秀气些许，但也能看得出她的干练和果断模样。

此时的辛淮岚双手端在胸前，小步子细踱，带着笑意的眼睛灵动可人。她贤淑地双手拢着裙子坐下，纤指缓缓地将托盘里的东西端出来。

接下来辛淮岚就要摘面纱吃饭了，本是有灵力化作的假面纱，不用摘下就能进食。但有灵力的东西，包括易容符，遇到修为高深之人或是有独特功法独特法宝修道者，在他们面前，这种遮挡犹如无物。

时有常知道自己该退下了，但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模样，他实在是心惊肉跳。走之前，用法术探查了她一番，并未任何问题。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探头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在桌上温婉摆盘的暮言顿了手，眼中寒光乍现，牙一咬：“滚。”

是她，这是她。时有常顿时放心了，被吼得欢欢喜喜，正要悄声退下，又见她在对面也轻柔地摆上了一盘包子，仿佛面前坐了人似的。

时有常咽了咽口水，看得心里直发毛。

不等他接受这个诡异的现象，暮言朝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板凳，温温柔柔地喃喃着：“快来吃呀，又这么晚，我都吃完了。”

这些话的声音很小，仿佛只是说得让自己听见。时有常身为修道者，耳目聪慧，听得一清二楚。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他自己，如芒在背地小步退了出去，悄声掩上门。

最后往里望一眼，那个几十年来都冷漠无情的女人，此时还在低眉浅笑，温婉动人得让人害怕。

时有常站在门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掏出传音符：“掌门师兄，她、她她……发神经啊！”

结界外的声响暮言是听不见的，她还对着一桌的丰盛餐食，沉浸在不愿醒来的幻想里。

徒弟……

暮言看着对面的碗筷，视线渐渐模糊。当初要是把题出难些，后来她走自己的灭亡之路，也不会将他扯进来。

若是当年少花心思管他，也不至于让他生了歧恋，为她这个早就该死的人毁了一世。

暮言伸出手，把对面的盘子一一端回来，在面前还没放下，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罢了，让她偷偷地想念一下他吧，反正也没人会知道。

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前尘过往，像块磐石，栓着绳，牢牢地把她坠在深井。波澜不兴，千年如一日，死气沉沉。

小岚也再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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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春日明媚，吹到山上的海风带着令人清醒的腥味，潮湿温润。

结界开着与门同高的入口，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归咒渊掌门和送饭来的时有常两人。他们的后面跟随着倪青谣，她进来代所有门内弟子，恭恭敬敬地拜见过暮言，就干脆退下离去。

暮言不经意地扫了眼他们，这种事情竟不见掌门首徒。

梦里那声突兀的“先生”，她此时再想起，就感觉像极了南晏。若不是用剥了整夜的蛇胆确认过自己的梦与他无关，恐怕又要把自己的日有所思扣到他头上。

“南晏呢？”她问。

“那孽徒啊，眼见着论道将近，正刻苦驱蛇毒修炼呢。”掌门站在她身旁，随口般地说着。

庭院里忽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树叶吹动沙沙作响。暮言坐在温煦春风里，不动声色地垂着眸，眼里颓然无光。是了，她怎么比得过修炼。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好生奇怪。

她的怅惘之态掌门都看在眼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虽然也没怎么见过她。与她接触最多时有常倒是一脸平静，像是早就经历过了。

见掌门抛来纳闷的眼神，时有常把食盒放在桌上，想起她早上中邪似的样子，苦涩地咧嘴，指了指脑子摇了摇头。

掌门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长眉倒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好辛淮岚只是凡人，若是修道的，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冒犯，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佛门修行应当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吧？”

她忽然又轻轻地说了话，掌门听得心里一跳。从昨日见辛淮岚和南晏一起回来就心慌，果然南晏还是闯了祸，又被她惦记上了。

他说道：“佛宗典籍大多被毁，无法考究，不过历来传闻确是如此。”

旁边的时有常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觉得奇怪，南晏那闷头弟子从小到大像个冰疙瘩，出了名的冷心冷面，怎么突然说这事。辛淮岚看似绝情，相处这些年，却知道她是易心软的主，相比之下，南晏可是货真价实的无情。

时有常腹诽之余，看了眼掌门，却见掌门的神色凝重。

归咒渊每任主位都由前掌门的弟子或后代接任，掌门从未考虑过道侣之事，于是暗中为两个徒弟占卜过。南晏单修魔功一帆风顺，若是兼修佛法，命轨就会被一个劫数笼罩一生。

南晏初修佛法那些年他注意过，那劫数如雾飘渺，几十年都不见有异，他便放了心。另一个徒弟倪青谣倒是一切平淡，适合继任。可她对门内事务毫不在意，城府又浅，将主位给她，着实不放心。

南晏虽也一心向道，但心思深沉，掌门便有意地让南晏多接触了些门内的大小事务。

今日听辛淮岚突然提起，他不由想起压在心头的这桩忧愁往事。他的修为即将到达化神期，长期服用辛淮岚的高阶丹药，连突破境界都不需要多少时日。

仙魔两道有着不成文的规定，修道者一踏入化神，就需隐遁永不出世，一则为了自身冲击飞升，以免被世俗烦扰耽误大道；二则防止进阶化神后留在世俗中，实力大涨无人能敌，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一来二去修道界就会演化成战火连天的炼狱。

手下两名弟子接任都有问题，掌门焦心不已，连忙追问道：“先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