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医道门路

见他执意要选这门功法，千初才不像暮言那样操心，反手将一个法决打入他的体内，便不理会了。

飘浮在裴沉岚身前的靛蓝光芒暗淡下去，四份竹简也如幻象般消失不见。从那法决入体，裴沉岚就有一丝奇异之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竹简，之前从未见过的梵文此时竟全都认得了。

他抬起头想要道谢，视线看过去便落到了坐在石边的暮言身上，她偏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也不必太担心，仙魔还昌盛，佛法不会永远湮灭。”千初躺在假山上翘着二郎腿，冲旁边还在生闷气的人说。

裴沉岚眼神一顿，心在那一瞬仿佛落入了柔软的云端，在胸腔里跳得乱了章法。坐在石头边的姑娘微微抬起了头，花叶阴影在她如云的青丝上摇曳。

他垂下眼，退了两步，从这里离去。

脚步声远去得很及时，暮言松了口气，脸上还窘迫不已。千初那话说得太容易引起误会了，像自己担心他似的，还好是个冷冰冰的石头呆子。

不过回想那些话，暮言越想越别扭，问道：“不就是仙魔被佛法所克，他们才联手灭的吗？”

千初一手持着地图，一手在上面做标记，闻言瘪了嘴，嫌弃地嘟囔道：“哪有什么克不克的，老母打儿子，不能还手啊。”

“那……”暮言没修炼过，也理解不了，想着裴沉岚那头非要选佛法的倔驴，“修佛是最好的？”

矮芭蕉在微风中轻摇，宽幅的影子在千初的脸上沉浮，她惬意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仙魔可以修炼去神界，佛法最多只能在仙界晃，成不了神。真佛都是吸收日月精华，以天地灵力为食，下界之人就算吃斋也是害了性命，踏不过天堑。哪有不会吭声喊痛就不是性命的说法，神界还有草木一族呢，都不用说人家乐不乐意了。”

暮言也想象过好几次知道千初身份时，自己会有多诧异和崇拜。见识越多，她越感到这世间不配拥有千初，甚至还隐隐猜测过，前辈会是超越化神期的仙界之人。

如今身份更加清晰，暮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懵然呆住，不敢再多看一眼躺在旁边的阳光下、慵懒地像只猫的蓝发少女。

靛蓝的衣袂如水般丝滑摩挲过山石，千初轻巧坐起，靠在僵硬的暮言身上，把自己顺滑的头发蹭得凌乱，用着像刚蒸出的甜糯团子的声音说：“暮暮……不要怕，你看都是轮回定数，无论仙凡神魔，都逃不掉。”

“前世种因今生尝果，修补天地秩序、驱除疾苦病难，当初是魔，现下都成佛了。”

她喃喃得如梦呓般，仿佛包含了万千情绪，暮言只听得懂那句“不要怕”，是纯粹的不舍。

暮言怔忡地扭过头去看她，还飘在不远处的花寂先入了眼帘，突然好奇他不会也和千初一样吧。

“长个鬼样，当然是鬼咯，鬼道也能修成神仙的你问他就是。”千初倚在她的肩上随口道，忽而得知了什么一般猛地直起身子，飞快地说，“又有山塌了，我得走了。”

不等暮言反应过来，眼前的蓝色倩影便没影了，只剩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和对面的花寂。

虽是无面魂魄，可暮言仍然明显感到了对视的尴尬。

他扔了句“我不知道”，也跟着消失在了空气中。

热热闹闹的小花园忽然之间只剩暮言一个人，她坐在石头边左右看了看，无奈地挠了挠头，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好相处的料。

医籍大多收在暮言房间的隔壁，她回去时不免要经过，书屋窗扉大开，余光里那个呆子还在埋头苦读。

回想起来关于医术的知识该教的已经教完了，暮言思量着停下脚步，再把日后的门路也教了，她这个露水师父也算仁至义尽，以后再不用操心他的事。

“你想了解医家能去的地方吗？”她在窗外问。

裴沉岚翻书的手一顿，他合了书，把桌面收拾干净，没有说什么。

这些动作应该是“想了解”的意思，暮言暗付着转身进屋。以往和他的谈话也都是如此，他不喜多言，她想得又多，对他的所思所想几乎全靠猜。

进去路过书架时，暮言顺手抽了张纸，在桌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沾好墨的笔，边写边说：“我对魔道不熟悉，魔道存活艰难，最好别去。仙道我也只了解四大派，剩下三个小派，洗尘涧、两仪阁……还有个被灭了的昆仑，都不合适我们医师发展。”

裴沉岚忽然抬头道：“另两家也被灭了？”

平日她讲东西时他从来不理睬，暮言愣了愣后，一并介绍道：“没有，两仪阁阁主失踪百年有余，整个门派隐世不出，群龙无首的地方不用想，必是鸡飞狗跳不安宁，不要去。洗尘涧比较邪门，他们的功法是影响心神的，你实在想去，也等佛法修成再去。”

她在纸上四角写了“青、玄、妙、天”四字，正要一股脑地把关于四大派的事倒给他，见他欲言又止，便停下笔，“除了仙道四大派，你还有其他想了解的吗？”

“你说。”裴沉岚把视线移到她的笔尖下，合上微启的嘴。

“都各有好坏。”暮言听了便飞快地说道，“青鹿谷弟子极少，除了谷主，每人只收一个徒弟，他们的功法可以炼制替身抵挡伤害，求医需要很小，你要是想去这里，需再习得炼丹之道。”

说完一个，她抬眼不露痕迹地瞟了面前的裴沉岚一眼，他不知道在看纸张哪里，细碎短发覆盖的眼里淡漠无感。

可能根本没听吧，算了，不认真听以后遭罪是他的事，以后她回天山，再想听也找不着她了。

暮言这样想着，在“玄”字边提笔，接着说：“玄玉观弟子最多，外出任务磕磕碰碰上面管不过来，有专门的医馆，很需要医师。前些年玄玉观的凡人被屠尽，现在防御应当是非常严谨了。这里可以去，但是会很忙，修炼时间很少。”

“妙花坞和玄玉观相似，弟子没那么多，对医师需求大，本来是个好去处，但是近年那里有莫名浓郁的魔气，早晚会成是非之地，想去也得修炼些自保能力了才敢去。”

“天山……”

絮叨声忽而停止，屋里悄悄地安静下来，裴沉岚缓缓地抬起眼，平时听到她们闲谈的只言片语，早得知她来自天山，说起这里她的眉宇间却有微不可察的蹙起。

“这个地方好的是整个门内，就算修士也都是习医的，学医的氛围很好。但是极其排外，非重要官衔学不到门内真正传世的医方。而且这个地方很危险，比洗尘涧还邪门，所有人都是棋子，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暮言手里的笔顿了顿，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他师父，情不自禁地又多说了些，“除了魔道，仙道最好的选择是青鹿谷，人少地大，你也能安心修炼佛法，至于炼丹之术，我给你讲几本，以你的聪慧不出五年必能进去。”

到这里，暮言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捞着布衣宽袖将笔搭回笔搁上，只等裴沉岚表态。

他半垂着眼没什么反应，仍看着写满四大派优劣的纸张，似乎对她建议的安排不甚满意。

暮言倒是习惯了他深井无回响的样子，准备先去把炼丹的书翻出来。他就算不听，自己也当是温习。她正扶了桌面要起身，听他竟认真地说了比相见到现在加在一起还要多的话。

“我想了一下，日后修炼了佛法，世间的危险都不用考虑。医术学了这里的，我想是足够了，外面的不学也罢。排外的话，我自会应对。”

裴沉岚将目光从“天”字一角挪开，接着说：“光听你说，我也是一知半解，你在哪，我就去哪。我跟你走。”

他说起自己的决定，随手折了纸，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跟她走是自己的孤注一掷，是他情愿的一厢情愿，跟她走，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暮言猝不及防地呆住，怔忡地看着他，仿佛身周的鸟鸣风吟都了无踪影，她的世界里只剩那句——“你在哪，我就去哪。”

时间在裴沉岚折纸的指尖缓缓流逝，他把叠好的纸鹤放到了对面。

“啊……那我想想……”

暮言面无表情地起身，心弦却被满是墨迹的纸鹤拨乱。她走路的动作略显慌乱，撞歪了椅子，踩到了裙前摆，仍是没有停顿片刻脚步，踉跄地扶着墙快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