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师尊的过往

夜里，兰浪翻来覆去，贴着段尘灵，方才哭肿的眼睛现在又瞪得像只猫咪。

“师尊师尊，你进入画里看到了什么啊？”他是白日里哭累了，夜里精神。

段尘灵不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师尊，师尊？”兰浪不依不饶，“我知道你没睡，说嘛，你都看了我的呢。”

段尘灵被吵得睡不着，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脑袋摁在了枕头上。“睡觉。”

“哦。”兰浪不情不愿地拉好被子，望着头顶的围账。

段尘灵渴望的事情，他大约是知道的。这个天才儿童五岁入门时，却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本来他也是有父母手足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本来他也是有普通人的无助与无奈的。兰浪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段尘灵侧身躺着，眼睛却缓缓睁开了。

看见画里的兰浪，他似乎看见了自己。

小时候他就有不俗的灵力，父亲和母亲将五岁的他送上灵智山，说这样的孩子留在家里糟蹋了，既然有天赋异禀，就该造福苍生。

年幼的弟弟还在襁褓中，他哭着不肯撒开母亲的手，他说想跟弟弟一起在父母身边尽孝。

“孩儿不想造福苍生，只想在母亲和父亲身边啊！”小小的他哭得满脸通红。

他看见了母亲眼角的泪，但还是被父亲拉走了，弟弟也在襁褓中大哭，似乎是舍不得哥哥。

“母亲，让我再看一眼弟弟吧！”

他跪在石阶上，“以后就由弟弟代孩儿向父母尽孝，我想亲口对他说！”

母亲的背影顿了顿，挣开父亲的手，抱着弟弟也跪在段尘灵的面前。

“你看吧，看你弟弟最后一眼，我的孩子！”母亲的泪滚落在襁褓中，滚落在段尘灵的手背上。

那个眼睛还没睁开的软糯的小人儿啊，他多么羡慕。

“今后就由你代替我承欢父母膝下，替我尽孝！”

那么小的孩子，声音还十分稚嫩，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句话。

长长的石阶如同天梯，隔绝了他与父母，与尘世。从今以后，他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虽然他还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师尊玉清子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进了那扇门，此后便是一生。

刚入门时他常常夜里哭醒，师尊送给他一枚静思铃，要他静心修炼，忘却凡尘俗事，忘却爱恨嗔痴。

只要他胡思乱想，那铃铛就响个不停，只有他真的心无旁骛时铃铛才会停。

那副画他从不敢看到最后，因为他知道，越是去看自己渴望的东西，但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时，心会乱。

可他的心不能乱，他是玉灵阁的支柱，这是他在继任掌门之时他的师尊对他说的。

玉清子须发皆白，一生仙骨，带着他站在山巅向山下望去。

凛冽的山风吹拂起他们的衣摆，真的让人恍若登仙。俯览大地，云雾缥缈，山峦叠嶂，众生如蝼蚁。

“尘灵，你是玉灵阁的支柱，你的心不能乱，你的双肩但的是天下，你的心托的是苍生。为大爱放弃小爱，这就是你我修的道。”玉清子苍茫的嗓音如同咒语般，将他困在了这座山上。

这就是我修的道吗？

段尘灵闭上眼。

所以他在第一次见到兰浪的时候，看见他的窘迫和无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个襁褓中的少年，他现在一定在过自己最向往的生活。

可兰浪终究不是他的弟弟，他的人生也有忘不了，但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羽睫颤了颤，终究微微闭上了眼。

早上起来，兰浪已经不见人影了，段尘灵穿好衣裳，却发现腰带似乎并不是他往日佩戴的那条。皱了皱眉，依旧将它系在了腰上。

刚回到房间的兰浪偷偷摸摸将一条雪白帛锦上绣着琼花暗纹的腰带塞在了枕头下面，这是段尘灵的随身之物，似乎因为经常被主人佩戴，所以上面沾染的灵力不少，往后又可以睡几个安生觉了。

兰浪昨夜里因为和段尘灵同床而眠，睡的格外香甜，压根没做噩梦，所以今天的精神头也特别好。

练习守一确实让他灵力有所增长，稍稍运气便觉得灵脉充盈，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个大妖怪，试试身手。

修仙门派的弟子大都有师门任务，无非是帮助门派附近的百姓降妖除魔，百姓们遇邪会向仙门请托，而玉灵阁收到任务则是由青岩分发，一般两人一组。

兰浪拉着高子义兴冲冲地去青岩那里领师门任务，可是打开任务单一看，他便不满地嘟囔起来。

“什么嘛，周家村一户村民家里母鹅孵出来一只四条腿的公鹅，哎，这有什么好请托的，杀了吃不就好了吗？那鹅要真有问题，死后化成冤魂出来作祟我们再去管也不迟啊。”

青岩师叔一个爆栗敲在了兰浪头上，“这鹅能把黄鼠狼啄跑，村里的巫医说那是神鹅，要是献给皇帝可以延年益寿，他们拿不准该不该杀，你们去看看！”

兰浪心想，那你是没见过咱们二十一世纪的鹅，别说黄鼠狼了，连地球食物链顶端的人类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切，让本少侠去抓鹅，真是大材小用。”

青岩没再理会兰浪的嘟嘟囔囔，将任务单交给了高子义，兰浪便被高子义拖走了。

高子义把仙剑塞进兰浪怀中，“看你一脸的不乐意，你不是天天嚷着要下山？”

“想下山不假，但是去捉鹅也太……”兰浪挠了挠头，“有损我的一世英名了。”

高子义苦笑，“行了吧，就你？你不闯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二人御剑而行，兰浪嘴上不乐意，但是御剑的时候却一马当先，跑得飞快，高子义在后面一面追一面嘱咐他慢些。

御剑是需要消耗灵力的，可是看见兰浪飞的又快又稳，落地后依然精力旺盛的样子，高子义倒有些诧异。

往常他俩一起御剑，总是兰浪跟在后面，还要求他和自己保持统一速度的。

见了村长和鹅的主人，他们又来到鹅栏，四条腿的鹅精神得很，比其他鹅大一倍，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栏里来回踱步，它行走的动线上其他鹅都会自行闪避。

兰浪之前嘴上说嫌弃，但是一看到鹅便忍不住挽起袖子，悄悄对高子义道：“一会我们抓了鹅就说有妖气，要带回去处置，路上咱们找个地方把它烤了。”

高子义扶额叹气。

他们一进鹅栏，所有的鹅都警惕起来，四腿鹅尤为在意，对着他们狂叫。

两个人一前一后想要合围这只鹅，没想到它却身手矫捷，不知是不是长了四条腿的关系，跑的极快，两个人忙了半个时辰，浑身鹅毛，一脚鹅粪，居然连它的尾巴都捞不着。

兰浪发了狠，掏出定身符准备甩在鹅的身上，结果那鹅实在精明，四脚蹬地，翅膀一扇，扑棱棱一下子飞起来了，直接飞出了鹅栏，把在场的人都看傻了。

鹅会飞倒也不是奇事，只是没想到它能一直飞，虽然只是在离地一丈的地方扑棱，但是它那优哉游哉的样子着实气恼了兰浪。

他跳起来又够不着，想御剑去追又觉得丢人。灵机一动，捡起了地上的石头去扔，差点砸中鹅肚子。

这下四脚鹅终于慌张了起来，朝着北面的林子飞了过去，兰浪和高子义便一路追了过去。

这鹅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饲料，飞的比鸟都快，进了林子就停在一根树杈上来回踱步。

兰浪想让高子义去吸引它的注意力，自己悄悄爬上去把鹅抓住。就在他们执行战术的时候，林子里传来一阵奔跑声。

一个十二三岁，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朝他们跑过来。

“救命，救救我！”女孩呼喊着，身后几声锐利的嗖嗖声追了上来，直奔着女孩的背心。

高子义祭出仙剑挡开了飞向女孩的三支利箭，兰浪顺势抱住了女孩，她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特别是胳膊，上面还有干涸的血污。

兰浪撸起她的袖子检查伤口，就见两排乌黑的牙印，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两人都看清了，这是人的牙印，可比人的牙要锋利，像是要把这块肉咬下来一样，什么人会留下这样的牙印？

他与高子义对了一下视线。

尸魔！

尸魔是低阶的魔物，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只能吞噬人的血肉，而无法吸取魂魄。

落在厉害点的邪魔的手上，这女孩早就被吃了，只留下了牙印而能够逃脱，说明这魔并不灵活，应当是魔物中最低级的尸魔。

对仙门弟子来说诛杀它们就像切菜一样容易，但是对于普通百姓，依然有很大危害。

正想着，射箭的人追了上来。

那人一身劲装，左胸有一块护心镜，手中持弓，长发束起，高大英武，只不过神情十分傲慢。

来人显然是认出了兰浪他们，双手抱胸，踏在一块巨石上俯视他二人，“你们可知救的是什么？”

“人喽，”兰浪挑衅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不就是被尸魔咬了一口吗？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兰浪从来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这人显然是认识他们，应当是三年前在无量星尊祭上见过，而四大派中善使弓箭的只有苍羽楼。

搜寻了一下脑中的记忆，来人果然是苍羽楼掌门之子云霆，他们这一辈仙门弟子中的翘楚。

虽然年纪比兰浪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是身材高大，看起来比他们成熟一些，而且整天一副人家欠他钱的样子，还让仙门女弟子们魂牵梦萦，虽然是兰浪自己写的人物设定，但此时见了真人，依然觉得气煞人！

云霆居高临下，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越过他，望他身后的女孩。“你们仔细看看，那孩子已经魔气入体，现在浑身发热，马上就要魔化了，救不了了，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病了！”小女孩惊恐地抓着兰浪的衣角，生怕他也把自己当做魔物。

兰浪摸了摸女孩的额头，确实烫手，但她身上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再无魔气，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杀了她，那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要他亲眼看着这孩子死，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