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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016章清晖落卷中

第016章清晖落卷中

涟卿脸红,他的目光没从她侧颜上离开,她心中唏嘘,正想着要怎么敷衍过去,余光却瞥到有内侍官入内,“殿下,太傅,魏相来了。”

涟卿心中顿时舒了口气,老师来得真是时候。

“请。”涟卿出声。

内侍官拱手应是。

涟卿刚要起身,陈修远轻轻敲了敲桌面,涟卿抬眸看他,眸间都是诧异。

他淡声道,“魏相是来看我的,我去见就好,殿下接着在此处抄书,今日要抄完。”

涟卿:“……”

眼见他起身,涟卿支吾,“我,已经快抄完了。”

她倒没说谎。

他笑了笑,“那就再抄一遍。”

涟卿奈何,他继续道,“如果两遍都抄完了,就默写一遍,能默出来就不用再抄了。”

涟卿:“……”

他自己都说比《五目记》还拗口,她怎么可能只抄两遍就能默出来?

书斋外的脚步声渐远,涟卿轻轻叹了叹,还是重新握笔,继续伏案,认真抄书。

……

夏日炎炎,柯度带了人来书斋这处放置冰块降暑。

涟卿被打断,便从书斋这处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千水别苑的湖心亭处,魏相正同岑远一道在湖心亭这处说话,水榭亭台,四面环水,比她这处置了冰还凉快。

亭间挂了轻罗幔帐遮挡阳光,湖风拂过的时候,她正好能看到面对她坐着岑远。虽然离得远,但她能看到他端起杯盏,嘴角挂着清浅笑意,在同魏相说话。

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未收回目光,再又多看了一眼。

——要杀你的人,和要对付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才经历了遇刺,你想休息了,今日就不对付你了。

——这种人,你如果一次搬不倒他,就永远搬不到;要搬,就要彻底搬倒他,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涟卿原本是只是想看一眼的,只是看他的时候,脑海里会莫名想起他早前说过的这些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好奇……

她原本是拿着笔的,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笔,但什么都没写,就一直这么托腮看着窗外。

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湖心亭那处,岑远转眸,目光朝她这处看过来。

虽然隔得远,她还是觉察了,然后赶紧低头避开他目光,装作一幅认真抄书的模样,没有再看她。

湖心亭处,陈修远端起茶盏,嘴角微微牵了牵,又唤了声,“陈壁。”

陈壁上前,“太傅。”

陈修远附耳交待了声。

“去吧。”陈修远嘱咐完,陈壁这快步离开。

湖心亭中,魏相继续道,“这才几日,就出这样的事,老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陈修远笑道,“魏相言重了,既然来了京中,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不奇怪。”

魏相探究看他。

他继续道,“魏相也当一早就心中有数,所以才说急上眉梢,这样看,东宫这处确实要人。”

魏相眸间这才有了释然,“不瞒太傅,如今这朝中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天子无力朝政久矣,世家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越过东宫,把持朝政,谁来做这个东宫都不容易。”

魏相端起茶盏,“若是淮阳郡王还在,多少还能帮衬着些,兴许能好上些许,但光景大抵都差不离。”

听到淮阳郡王几个字,陈修远抬眸看他,“有句话,下官不知当问不当问?”

“太傅问就是。”魏相轻声。

陈修远平静道,“早前听说淮阳郡王府出了变故,这背后可是还有隐情?但怎么打听,朝中对此事都讳莫如深,所以想问魏相一声,魏相可知道背后隐情?”

他说完,魏相明显愣住,也凝眸看他。

陈修远目光坦荡,没有回避,“我早前不在京中,也未入仕,只零散听过淮阳郡王府的事,不知道具体,事关东宫,我既做了这个太傅,总要清楚来龙去脉才有的放矢,魏相是心细东宫的,下官也只能寻魏相问起。”

魏相轻轻捋了捋胡须,一声长叹,“这是原本不当再提起的,但太傅问起,老夫就将知晓的都告诉太傅,也让太傅好应对。但此事,是天子忌讳,太傅知晓即可。”

陈修远点头。

书斋中,涟卿又低头抄了一阵子书,再抬头,偷偷望向窗外的时候,岑远还是在同魏相说着话,没朝她这处再看了。

涟卿长舒了口气。

忽然间,又微微愣住——这个场景,好像早前,早前某个时候,她隐约记得。

但她应当不认识岑远才是……

涟卿继续看他,他仍在同魏相说着话,但不像之前那样,一直莞尔,温和,笑意恰到好处挂在嘴角,清逸俊朗。

人是脸色微沉,不时拢眉,就算是伸手端起茶盏,也似是带着凝重的思绪,眉头不展。

是另一种模样的岑远。

很少见……

思绪间,忽然窗外有人影上前,涟卿又赶紧低头,来人是陈壁,“殿下。”

“怎么了?”她佯装淡然,手中也握着笔,好像方才并未分神过。

陈壁尴尬道,“太傅有话捎给殿下。”

涟卿眸间微滞,他不是在同魏相说话吗?而且应当还是在听魏相说,他自己面容有些严肃。

一侧,陈壁硬着头皮道,“太傅,让给殿下说声——认真,不要东张西望!”

涟卿:“……”

陈壁:“……”

陈壁尴尬笑了笑,伸手粉饰太平得挠了挠头。

涟卿奈何,“出去吧。”

陈壁巴不得。

等陈壁出去,涟卿低头握笔,虽然在抄着书,但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才果真是看到她在东张西望了,还特意让陈壁来提醒她一声……

等静下心来,定睛一看,方才心不在焉时哪里抄得是书?都是写得岑远两个字,

涟卿心中唏嘘,只能揉成纸团,扔在一侧的纸篓里,重新低头,静下心来认真抄书。

湖心亭中,魏相还在同陈修远说起,“此事,太傅知晓即可,都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当时陛下还未登基,陛下的叔父景王谋逆,生了一场宫变,当时的天家和太子,还有旁的皇子都在这场宫变中没了,只剩了陛下一人。”

听到此处,陈修远拢眉。

魏相继续道,“但这场宫变没持续太久,姜家带人平乱,禁军和驻军攻破了城墙,动乱平息下来,陛下登基,头一件事就是景王一门被灭,也是这个时候埋下的祸端,淮阳郡王与景王算是同宗,而且,还不远。”

“就是因为这件事?”陈修远沉声。

魏相摇头,“同宗只是祸端之一,当时景王手下的谋臣里有一人叫薛仁书的,薛仁书同淮阳郡王是同窗,两人交好,但当时此事并未被发现,也掩了下来,有这层关系在,淮阳郡王府的立场很难说。一则,淮阳郡王府没落很久了,原本就是旁支宗亲中不起眼的一个,早就习惯了偏安一隅,不会冒险去做这些事;但另一则,淮阳郡王府本就同景王祖上同宗,又同薛仁书走动密切,难保不是想借景王翻身……所以,淮阳郡王府的事往前一步,或是退一步都有理由,这事原本就是看天子的心意,只是早前没有爆出,便一直无人问津。”

陈修远叹道,“是因为两年前立储的事?”

魏相颔首,“是,陛下卧病久矣,朝臣向陛下施压,陛下便在宗亲名册中天挑了人选,殿下也在其中。但当时,陛下并未公布储君人选,但有陛下不怎么中意殿下的传闻流传出来。”

——早两年的时候,陛下要从宗亲中挑选继承人,爹娘带我到京中过,当时入京的还有哥哥,但陛下和上君那时候没有透露选中了谁做储君。等回淮阳不久,爹娘和大哥就牵涉到一桩谋逆案中,被押解入京,二哥送我出去避祸……

——冠之,夺嫡内乱,宗亲多受波及,父兄下狱,我需留下奔走。时局逼人,前途未卜,皆有命数。唯卿卿安然,乃余生所系,若时局安,则至燕韩当面叩谢;若无音信,则勿遣卿卿回西秦,往后平安喜乐,望代为照顾。

魏相说的,同涟恒和涟卿兄妹两人说的都对得上,也就是说,虽然华帝没有透露选了谁做储君,但确实在此之后,淮阳郡王府出了事,然后涟恒送阿卿到他这处避祸。

“然后呢?”陈修远看向魏相。

魏相继续道,“然后,朝中都在猜,陛下选中了哪个宗亲之后,此事,只有陛下,上君,还有几个老臣知晓,老夫也在此列。老夫可以告诉太傅,当时陛下定下的人,是殿下的大哥。”

“涟宋?”陈修远惊讶。

魏相也惊讶,“太傅认识涟宋?”

陈修远指尖微滞,他是不应当认识涟宋,陈修远平静道,“不认识,但既然到了东宫,东宫的身世总打探过。”

魏相会意点头,“那老夫继续,当初陛下并未公布储君人选,而当时四位老臣里,也不应当会有提前透露消息。但时隔几日,就有风声到了陛下耳朵里,当年宫变时,淮阳郡王府同薛仁书有染……”

“那未免太巧合了。”陈修远沉声。

魏相颔首,“是,但当年景王逼宫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又搜出证据,所以当时淮阳郡王,王妃,还有涟宋都一并下了大理寺牢狱。淮阳郡王府世子涟恒带着殿下,也就是当时的郡主逃了出去,才幸免于难。此事牵连太大,又涉及到日后储君之位,所以陛下秘而不发,所以朝中并不清楚此事。”

“所以淮阳郡王府一门是被秘密扣押的?”陈修远看向魏相。

魏相点头。

陈修远想起涟恒的信,涟恒是回去洗清冤屈的,但正如魏相说的,此事错综复杂,能在这个时候传出风声,就是冲着淮阳郡王府去的,涟恒即便回了西秦也很难。

他不敢想涟恒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失踪了……

“那后来呢?”陈修远藏了眸间情绪,“天子怎么会忽然定了殿下做东宫?”

如果华帝认定了淮阳郡王府同景王谋逆一事有关,那无论是涟宋还是涟卿,都不应当是储君;但如果华帝认定淮阳郡王府同景王谋逆一事无关,那为什么储君之位会从涟宋这里,到了涟卿这处?

说不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猫腻,而且,水很深。

陈修远看向魏相,眸间的黯沉多了几分,魏相摇头道,“老夫也问过天子,天子同老夫提起过,殿下天子聪颖,适合做储君。”

“可淮阳郡王不是下狱了吗?”陈修远一语道破。

“是,所以东宫需要一个清白的身份。”魏相顿了顿,应当是最后的这些事情,才是魏相犹豫要不要同他提起的,最后还是提起,“天子放了淮阳郡王府一门,然后,让淮阳郡王送殿下入京为储君。”

陈修远想起早前那封送到燕韩的信。

就是那封涟恒的信,他才让陈蕴送涟卿回西秦的。

思绪间,魏相声音渐沉,“后来就出事了,殿下回淮阳的那晚,淮阳郡王府被灭门。”

灭门?陈修远心头骇然,尽量平静,“外面没听说。”

“此事天子让封了口,是天子亲自定下的忌讳,所以外面打探不到这些消息,都以为是走水。”魏相声音也渐渐隐了去。

“那世子涟恒呢?”陈修远问起。

“下落不明。”魏相沉声。

陈修远:“……”

一切好似都清楚了然了,但又回到了原点。

“那殿下怎么会失忆的?”陈修远还想知晓此事。

魏相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此事,绝对不可以声张。”

陈修远背后一股寒意。

魏相低声道,“东宫,是被人灌药失忆的。”

陈修远眸间黯沉,隐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紧……

涟卿终于写完最后一句。

她以为她抄两遍怎么能记得住?早前魏相从来没让她这么抄过书,但没想到岑远让她抄了两遍,她竟然真能默写出来了……

兴许,她真的天资聪颖。

又或者,早前就看过这本书,所以有印象?

思绪间,见到书斋门口的天青色身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涟卿微讶。

陈修远温声道,“刚刚。”

“魏相呢?”涟卿伸脖子。

他看她,“殿下在看书,魏相说不打扰,先回了。”

“哦。”涟卿轻声,“我抄了两遍,默写了一遍,你看看?”

她将案几上的册子往前推,她是想告诉他,她有认真在抄写,也真有默写出来了。

陈修远上前,右肩受了伤,右手动不了,是左手翻开的。

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干净隽秀,工整有力……

陈修远藏了眸间情绪,轻嗯一声。

“最后一遍,真是我默写出来的,没有使小聪明。”她笑着看他。

他也转眸看她。

她笑着,他眸间藏了压抑,就这样,一人笑着,另一人清冷,四目相视里,黄昏渐至,东宫各处陆续掌灯,书斋外的檐灯高高挂起,温和的光映在他侧颊,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隔着温柔的光晕,她仰首,他低头,似清晖落在画卷中……

她心中砰砰跳着,又似倏然漏了一拍。

“回吧。”他淡声,声音中透着玉石般的柔和醇厚。

她看着他,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轻声道,“今日,不讲课了吗?”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从他眸间离开。

挺直的鼻梁上,眉头微微蹙了蹙,眸间淡垂,“不了。”

隔得近,他唇畔的呵气幽兰似是都在她近侧。

她耳后微红,“那,那我明日早些来。”

她起身,轻盈的步伐里有故作的沉稳,怕他看出。等走远,才双手背在身后,在长廊处踩着点点光影,似脚下踩着轻快又让人心动的乐章与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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