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五定格的永恒（6）

五定格的永恒（6）

她的顺子哥走了。她爬上了石头山的山顶，朝着他走的方向，大声地呼喊：“顺子哥——顺子哥——你一定要回来娶我！”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她冰冷的脸颊，眼里是滚烫的泪……

攻打新保安的炮声轰隆轰隆，响了一个多月，来娣的心悬了一个多月。炮声震得窗纸都裂了。家家户户都把窗户纸贴成了米字。

有一天，来娣听说镇东头的德胜叔支援前线回来了。她赶忙跑过去打听顺子的消息。

德胜叔是去东河饮牲口的时候遇上大部队的，听说前线缺人手、牲口运送粮食、弹药，他让人捎了口信儿回家，直接赶着自家三头牲口去支前了，一走就是二十天。

来娣来到德胜叔家，德胜叔正端着簸箕在喂牲口。不等德胜叔开口，她迫不及待地问，“叔，您有没有见过顺子？”

德胜叔，摇摇头。很爽直地说，“那么多部队，哪里看得过来，再说我是负责运送弹药的，子弹不长眼，躲还来不及，哪儿顾得上看人。”

来娣失望地苦笑了下。

德胜叔知道，来娣和顺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怕她担心，补充安慰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郭大麻子被围困在城里支撑不了几天了，新保安马上就要解放了。再说了，顺子还不一定就在这支队伍里呢。别看顺子表面有点憨，但脑袋瓜子机灵着呢！他福大命大造化大，没事的！”

大半年过后，顺子寄回两封信，一封写给他家，一封写给来娣。信里各有一张他胸前挂着军功章的照片。说他很好，立了功受了奖，还当上了排长，现在部队正在休整，过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了！

照片上的顺子哥，穿着军服，英姿飒爽，眼睛炯炯有神，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左胸别着两枚军功章。

她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顺子哥的脸，那脸比走时更多地透出男人的成熟与刚毅，她把自己的脸贴近顺子哥的脸，甜甜地微笑着，微闭上眼睛……

每天，她都要拿出照片，偷偷亲一下，然后贴在胸口上一会儿。她找了本书把照片小心翼翼夹在书里，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面，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

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顺子哥，顺子哥真得成了英雄。一夜之间成了整个镇子家喻户晓的英雄。来娣走在街上，听到人们啧啧的称赞。

她专门去澡堂洗了澡，回到家穿上过年的红格子外套。把黑瀑布一样的头发梳成两根光滑发亮的大辫儿，用手指把蓬松的刘海儿斜搭在额头一侧。圆润饱满的脸，不加任何修饰，白里透红，清纯靓丽。

她手里拿着小镜子前后左右地照了照，明眸皓齿，好像还缺点色彩。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到了过年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小抿了口水，把嘴唇润湿，剪了一小块红纸，红色朝外对折，放到唇边，用嘴唇抿了抿，又照了照，自认为哪儿哪儿都满意了才出门，直奔春光照相馆。

来娣给顺子写了回信。她说，所有人都为他感到自豪，荣耀。让顺子哥安心在部队，好好表现，自己会帮忙照顾他爹娘，会一直等他回来。最后写对顺子的思念。落款，未婚妻：来娣。最后把自己的相片装进信封。

晚上，躺在炕上，她想象着顺子哥看信、看照片的情景，不知不觉睡着了。

两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庆祝，顺子爹妈和来娣爹娘开始商量他们婚事。

二顺也长大了，有一天，来娣碰到二顺正要出门，问他去干啥？

二顺笑嘻嘻地说，“姐，告诉你个秘密，我娘在给你和我哥做装新盖服（结婚被褥)，让我去买花生和枣，说是要往盖服里放，那多硌得慌，姐，你知道，为啥要放这些吗？”

来娣羞红了脸，摇摇头说，“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看你脸都红了！不和你说了，娘还等着用，一会儿该骂我不目正事了！”

看着二顺远去的背影，来娣用手卷了下辫稍儿，心里像怀揣一只小鹿乱撞，把大辫一甩，低头抿嘴一笑，回家了。

一进家门，外屋柜子上摆着大红喜字的红脸盆、鸳鸯戏水的被面。娘说是舅妈来过了，连村子的人都知道镇上的英模，她和舅公脸上都沾光呢！

日子在喜庆的期盼中一天天过去，来娣的信也发走一个多月了。她每天都盼着顺子哥能早点回来，哪怕不回来有封信也好。

后来，她先后收到两封信，前面一封是说，暂时回不来了，部队有任务，啥时能回，还不能定，然后说了对来娣的思念。

来娣看了信，起初有些怅然，但是，顺子哥现在是军人，是干大事的人，自己将来要当他的媳妇，也不应该那么儿女情长。想顺子哥的时候就拿出来照片，和照片上的顺子哥说说话，慢慢也就想开了。

自从解放以后，来娣就到一个矿上的商店上班了。下了班，听到街上的喇叭在播抗美援朝的新闻。

吃饭的时候，来娣爹说，“怕是要打仗了，唇亡齿寒！”

来娣娘说，“刚过上太平日子，又要打仗？”

“不是咱要打，是人家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哦，不过，咱这儿离朝鲜远着呢！”

来娣爹说：“这不是，顺子不是在部队吗？”说完看了眼闺女。

来娣娘缓过神来，筷子停在嘴边，也把目光投向闺女。

听了爹的话，来娣的心“咯噔”一下，其实刚才在路上，她就想，顺子哥一直不回来，会不会和抗美援朝有关，可是转念一想，全国那么多军队，哪儿那么巧。爹这么一提，好像印证了她刚才的想法。她故作不经地刚要开口说话，这时候，门口自行车铃响，接着传来邮递员的喊声：赵来娣——你的信！

这就是她收到的第二封信。她拿着信，既想打开，又怕打开，终还是心怀忐忑地打开了信。

亲爱的来娣：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要去支援朝鲜打仗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心有愧疚，可也是身不由己。我相信正义的战争一定会取得胜利，等着我凯旋而归。

不过，此去也可能生死未知，如果我不能回来，你就找个好男人嫁了吧！时间仓促，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不要写回信，可能收不到。

深爱你的顺子

于10月19日夜匆草

顺子哥果真参加了志愿军，依他的性格，其实她早该想到。自己一个小女人，就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作为一名军人如果要是怕打仗，怎么能够保家卫国。她觉得顺子哥做得对，作为亲人担心是自然的，面对现实是应该的。只要心里彼此装着对方，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觉得自己和顺子哥就是这样。对，必须做他坚强的后盾，才配做他——一个军人的的妻子。想到这里，她释然了。

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跑跑步，锻炼半小时左右，帮娘做早饭，吃过之后，早早去上班。她是每天第一个上班的人，等到大家来的时候，商店里外都已经被她打扫过一遍。这天，经理开会号召大家为抗美援朝捐款，开工资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把一个月的工资都捐了。

回到家，她和娘说了。

娘说，“嗯，也好，全当也替娘捐了一份！”

除了上班，听广播成了她每天要做的头等大事。从第一次战役到第五次战役；从惨烈的上甘岭战役到抗美援朝的最后一次战役——金城战役；从舍身堵枪眼的黄继光，到被□□吞噬的邱少云，再到冰窟窿救朝鲜少年牺牲的罗盛教，来娣无一不知。

1951年6月，开往朝鲜的一列闷罐子火车上，赵来顺左摇右晃地靠在车厢一侧，用手抹了把头上的汗，边闭目养神，边回想着：

三天前的黑夜，自己所属集团军驻地，集合号响起，部队紧急集合，首长作入朝动员。战士们群情激昂，高呼：“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口号，热血沸腾。大家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着上战场杀敌立功，报效祖国。

收拾好装备和行装，部队连夜出发。坐上军用卡车，车一辆接一辆，车灯一闪一闪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下了汽车又坐火车，火车就是现在坐的闷罐子车，没车窗，没座位，没厕所。车里很闷热，战士们的汗已经湿透了背心，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列车已经没白天没黑夜地“咔嚓咔嚓”走了大概两天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立功的军人也不是好军人，赵来顺像大家一样想多杀敌立功。他还有一个想法，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和平了，他就申请复原，和来娣结婚，先带来娣去逛大北京，看看长城、故宫；再去杭州看西湖；最后到上海看黄浦江上的大轮船……

逛上一大圈儿，就回家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娘说过，来娣是个好生养，他就和来娣生七、八个孩子。女孩子像来娣一样俊呼呼的，男孩子像自己小时候一样虎虎憨憨的。到时候，走哪儿，自己后面跟着一大片，爹爹叫着，多美，那才叫大老爷们。等自己和来娣老了，在热炕头上晒太阳，一大帮儿孙提着点心、好酒来孝敬。自己和来娣满脸皱纹，乐呵呵地享受儿孙满堂的幸福。

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

闷罐子车还在咔嚓咔嚓地前进，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爆炸的声音……

一年后，朝鲜战场某高地，坑道被炸塌，堵住了坑道口，坑道内空气污浊，硝烟、毒气、血腥、粪便和汗臭充满坑道，令人窒息，战士们“咔咔——咔咔——”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干粮、弹药、饮水因为敌人炮火的封锁，交通阻断，供给断断续续，加上每天的战斗消耗，造成粮弹缺乏，饮水困难。

代理连长赵来顺命令战士们把剩下的食物、弹药集中起来；把仅有的半壶水留给了伤员；安排战士做好警戒。

打退敌人进攻的战斗间隙，他靠在坑道一侧稍事休息，他一手拎着枪，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摸兜儿，未婚妻的照片还在，他舒了口气，往后又靠了靠。

此刻，他干裂的嘴唇已经好几天没有沾到水了，嗓子好像要冒火。为了活着，为了战斗，为了打赢这一仗，指导员鼓励大家喝光荣茶（尿），把压缩饼干硬咽下去。他想忘掉这干渴，微闭双眼，想起照片上，未婚妻温柔秀美，笑靥如花，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赵来顺不由得又想起临别时来娣的话：顺子哥——，我等你！他也答应将来一定娶她为妻，可是这一别就是三年多，这一别，在战场上，生死难料，恐再无归期。所以在他写给来娣的信上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守在坑道已经是第二十天了，不知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人在，阵地在，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坚持到最后，完成任务。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

“轰隆——轰隆——”隆隆的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准备战斗!”，赵来顺边喊边像弹簧一样弹起来，提着枪，奔向坑道口……

有资料显示：在上甘岭这块仅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上，联合国军先后投入了3个多师6万余人、300余门火炮、近200辆坦克，出动飞机3000余架次，发射炮弹190多万发，投掷炸弹5000多枚，山石被炸成1米多厚的粉末，其兵力火力之密集，在世界战争史上是罕见的。然而，志愿军的阵地屹然未动。志愿军在朝鲜战争中的表现，再次向世界证明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当然，当时的来娣不一定知道这些，她只盼望战争早点结束，顺子哥能平安归来。街头巷尾到处都传递着振奋人心的消息，1953年7月27日，签署停战协议，战争胜利了，志愿军要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