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八月光如水夜微凉

八月光如水夜微凉（1）

慧走了，孩子走了。于程宇来说，一场有预谋的“逼改嫁”家庭风波，按照自己的计划落幕了，家恢复了平静，可是家还是家吗？

老迈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那脆弱的心。除了偶尔的一声叹息，无语也无泪。

其实自从程宇有了让慧走的想法之后，他就常常夜不能寐。在静静的夜里，他贪婪地聆听着慧均匀的呼吸、轻微的鼾声，望着她那娴静温和的脸。他多想把她搂在怀里，听她心跳的声音，温柔的呢喃，几次他欲把手轻轻地伸向她的脸庞，还是克制住了，他害怕惊醒她，害怕自己会动摇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没有慧的夜好寂寞，好漫长。他的生活里怎么能没有她，她是他的手，他的脚，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暗夜像一张笼罩着的无边大网，沉闷压抑让他躺在床上感觉透不过气来。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全是慧的影子：慧在给他拿药，慧在给他按摩，慧在帮他穿衣服……

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却又无法入眠。他拉过慧的枕头，将头埋在上面，将所有的委屈、不舍、必须的放弃，不能言说的痛，统统在枕上的泪雨里倾泻，他抚摸着慧的枕头，那上面有她的气息，他感觉到慧，能听到，能听得懂……

程宇很周全地想好了把慧从这个家放逐的法子，却从没有设想过慧走后，怎样从没有慧的生活中拯救自己出来。他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告诫自己，要坚强。不坚强，软弱给老母亲看吗？为排遣心头的愁绪，他尽量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

他抬起头，看到窗台上的花叶子有些耷拉下来了。以前这些花多是安慧灌好水，由他来浇的。他提了提喷壶没有水，就去接水。他把水壶放在盆子里，听着“哗哗”的水声，回想起窗台上那盆玫瑰花的来历：那是几年前情人节他给慧买的，后来花谢了，扦插了几根小枝，这玫瑰的生命力真强，居然活了。

慧非常喜欢这花，甚至连花长了几片叶子，大约什么时间长出来的她都记得。慧走后自己居然忘记给花浇水，真不应该啊！还好有母亲，要不然这花……

“飞儿，水龙头坏了吗？”是母亲心急火燎的声音。

“啊，没有啊……”程宇一低头，喷壶不知什么时候已满，水正从盆子里不停地往外溢，地上全是水。

母亲应声而来，说，“噢，我以为水龙头坏了，没坏就好！”边说边拿墩布，可是水太多，墩布不管事，就又折回去拿了簸箕和盆子，铲水。程宇看着母亲着急地忙活着，却帮不上，心里忽然觉得很愧疚。

好不容易把地上的水清理干净，母亲坐在沙发上歇息，顺便把桌子上的豆角拿过来摘。

程宇忙说：“妈，您歇会儿，我来吧！”

母亲鼓励似的微笑着点头，把装豆角的塑料袋和盆子递给他，去做别的事了。

他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干的事了，必须完成好。他择得很仔细，两头扯了茎，再把豆角折断成两三节，每一节都要再把残余的茎再扯一下。因为慧曾经说，这样才能择干净。小迪不爱吃择不净的豆角。

母亲进来取豆角，准备做豆角焖面。刚好程宇摘完，他把盆子递给母亲，可看到盆子里的豆角，母亲的表情有些异样。

程宇把盆子拿过来一看，一些卷曲的茎和择了的豆角静静地躺在盆子里。

母亲默默地从茶几上拿起老花镜戴上说，“还是妈来弄吧！把茎一根根从盆子里捡出来。

他就那样呆呆地望着母亲，直到母亲的脸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午后，他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书来看，这也是慧曾经喜欢的一本书。他记得慧第一次来见他的母亲，穿着一件红格呢子半大衣，脸冻得红扑扑的，进了屋，看到茶几上的这本书就拿起来翻看。

母亲笑眯眯地端了水果进来，递给她一个大红苹果，她不好意思地摇头，似乎又觉着盛情难却羞怯地接过苹果拿在手里，手里的苹果是红的，她更是满脸飞霞。

那天慧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现在程宇面对着空空的沙发，伊人不在，空留嗟叹。只有茶几上一个抽了水分的皱巴巴的红富士，静默地诉说着时日的变迁……

整个下午过去了，母亲喊他吃饭，他低头看看才发现书展开的还是最开始的那一页，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他甚至想，慧要是个坏女人，他就不会这么痛了，可是他又后悔自己这么想。他的慧，这辈子不会是坏女人，下辈子也不会，她是永远的好女人。他惭愧地自责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玷污了慧。他知道自己把自己打败了，他可以把慧从这个家放逐，却无法把慧从自己的心里放飞。

几天过去了，程宇头疼欲裂，面容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除了时间，她不知道如何排解儿子的苦闷，可实在不想看着儿子这么难受。晚饭的时候，母亲悄悄拿了瓶酒放在桌子上，心疼地说：“要不少喝点，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是咱们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就得承担这样的结果，妈相信你，一定能挺过这个坎儿。”

程宇望望母亲关切的眼神，点点头，他感觉自己真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撑不住，母亲也会撑不住的，于是拿起了酒杯……

夜静下来，母亲把程宇扶到床上，拉了条薄被给他盖上，望望儿子消瘦的脸，叹了口气，看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才轻轻地把门掩上。

天色破晓，程宇蒙蒙胧胧睁开眼，侧脸，看到墙上的婚纱照。他抱着慧在薰衣草淡紫色的芬芳里旋转，蓝天白云，洁白的婚纱，摄影师让他说几句温馨的话。

他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媳妇，我挣了钱，都交给你！我会让你幸福的！”她搂着他的脖子醉心地微笑着，用额头抵了一下他的额头，尽情享受人间最美好的瞬间……

现在，他环顾一下冷冷清清的家，不禁黯然神伤。那时候，他有结实的肩膀可以倚靠，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凝视着慧那娴静温和的脸，她忽然变得生气起来。他想起，慧临走时说的话，“答应我，好好生活，否则我不会饶恕你的。”

放生了慧，也放生了自己。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自己和慧情深意笃地度过八年时光，自己是为慧和孩子好，可是毕竟也让慧受了很大的委屈，倘若自己不珍惜自己，将来如果有一天还能和慧相见，怎样面对她一片深情。只有自己好好的生活，慧才能安心生活，否则所有的苦痛都将白白受过，岂不前功尽弃。想到这儿，他坚定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小迪的喊声，“爸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