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七血色浪漫（2）

十七血色浪漫（2）

秀叶果真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

秀叶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乡村的道路上，车不是很多，偶尔有三轮车拉着柴草晃晃悠悠，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从车窗掠过。两旁树木上的叶子多已凋零，黄的、半黄、夹杂着红的枫叶，飘得飘，落的落，铺衬在安静的乡村公路上，使得乡村公路安静里透着几分少有的妖娆。公路上偶尔几辆车经过，车轮扇起的风把树叶卷起又抛下，消失在路的尽头。

秀叶坐的长途公共汽车，因为路上车少，开得很快，两旁的树木一闪而过，被匆匆地甩到身后，秀叶仿佛穿越在时光隧道，回到了春天，回到了那个和守业难忘的一天……

其实，啥事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秀叶和丈夫有俩儿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小两口本来恩恩爱爱，本来二胎想要个闺女，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谁料，十月怀胎，呱呱坠地，还是个带把儿的。

儿子就儿子吧，多子还多福呢，有小不愁大。好在孩子爷爷奶奶身体还硬朗，能帮衬些。小两口加上孩子爷爷三个劳力，起早贪黑地干活，孩子奶奶做饭、管孩子，日子虽然不富裕，可还能过得去。

村里有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可秀叶想，还是一家子在一起好，舍不得让全顺出去，全顺呢，老婆孩子热炕头，媳妇不开口，自己也不想出去。

可是前年孩子爷爷突然大病一场，住院花了一万多不说，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好了也不能干重活了，否则还是会犯病，严重了会危及生命。

突然失去一个好劳力，孩子也长大要上学，家庭负担一下子重了许多。老人看病花了家里原本就不多的积蓄，这要往后再有点啥事，那不得抓瞎。小两口一合计，光靠土里刨食哪儿成，不出去不行了，全顺这才联系了在外打工的叔伯兄弟，出去打工了。

丈夫出去了，全顺只在种地、收秋、过年时回来几天。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秀叶管，秀叶开始时候还是真是不习惯，平时还好，苦点累点忍忍就撑过去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遇到自己有个头疼脑热，家里老的小的都要自己照顾，地也不能荒了，那多少也是点钱不是，就咬着牙，吃点小药，喝碗姜糖水，捂上大被子，出点汗，也就熬过去了。最让秀叶头疼的就是，每月那几天，小肚子拧着个疼，疼得她只想哭。

要是全顺在家的时候，就不让秀叶干活。围着大被子，抱个暖水袋，熬过那两天，就没事了。

为此，孩子奶奶还背地里说她矫情，说村子里哪个女人都不是该干啥干啥。不过爱屋及乌，看着两个大孙子的面，儿子不说啥，老太太也不敢当着秀叶面儿说，秀叶也就装聋作哑过去了。

自从全顺外出打工，一切就不一样了。干农活儿，啥时种、啥时锄，啥时候浇水、施肥，啥时间苗，打岔子，翻秧儿、换茬，收割，都是有讲究的，时节不等人呀。要是正遇上那几天倒霉，有当紧的活儿，她在家待上一半天就待不住了，感觉稍好点就又下田了。

守业家地和全顺家地紧挨着。以前，秀叶和全顺一起干活，看着守业一个人在田里忙活儿，总觉得形单影只，心生几分怜悯。

全顺还和秀叶说，孩子姥姥家有没有合适的，给守业介绍一个。秀叶思想了下，摇摇头，和守业年龄差不多的都嫁人了，再就是小姑娘，现在小姑娘心高着呢，都想着嫁到城里，住楼房去呢！

现在，一条田埂两边，一男一女，各干各的。

开始守业不注意，每天只管埋头干自家地里的活儿。他已经成了习惯了，因为自己年龄大了，难免别人说几句闲话，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但他知道，多没有什么恶意，也就不去理会。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很少抬头看，免得让人说闲话。

初夏接近中午，太阳已经有了灼热的感觉。守业拔了地里的草，往地外扔，抬头正看到秀叶，右手拿着锄在锄玉米，大概太累了，直起腰，用左手垂着后背。他放眼四望，地的周围，没见全顺的身影，略一寻思，哎，好像这几天，只有一个人在旁边地里干活。他并没在意，返回身弯腰接着拔草。

回家的路上，守业发现，不远处有个人蹲在路边，走近一看，是秀叶正用拳头抵着小腹，脸上很痛苦的模样，忙停下车子，着急地问：“全顺媳妇，你咋啦？”

秀叶拧着眉，咬着牙，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没啥，就是有点肚子疼，缓缓就好了！”

“还说没啥，看你一脑门子的汗，疼得不轻，要不我送你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真的不用！谢谢你！守业哥，我缓缓就没事儿了！你走吧！”

明明看秀叶肚子疼得龇牙咧嘴的，可秀叶坚持说没事儿，守业一时不知是走还是留。掉头走了，觉着不合适，担心万一有什么危险，乡里乡亲的，说不过去；留吧，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在野外大田地，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于是说：“那你先忍着点，我去找全顺，来接你！”

“别介，守业哥，全顺去打工了，他不在家！”秀叶一说这话，忽然觉得很委屈，眼圈红了。

“哦，这样呀！”守业听了有些诧异，朝四下瞅瞅道：“那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这走了也不合适！这地里没人了，你万一有个好歹，好有个照应！”

其实秀叶真没事儿，就是来例假了，她有痛经的毛病，本来不打算来了，可是农活儿不等人，就硬着头皮来了。她本来想趁没人，自己窝一会儿，好点再走。没想到碰上了守业，非要送她。人家一番好意，弄得她反而很尴尬，只好难为情地低头小声说：“我那个了，没事的！”

“嗯——？那个？”守业皱皱眉，“那个啥？”他以为自己没听清。

秀叶本想说得含蓄点，守业知道走了，就过去了，没想到守业是大龄男青年，哪儿能想到这些女人的事儿？秀叶无奈地苦笑了下补充：“就是女人每月来的那点事儿！”

守业这回听明白了，脸“唰”地红了，不自然地笑笑，“哦，哦——，没事就好，那我先走啦！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干的活儿，你吱声，我能捎带脚儿干的就干了。”

秀叶点点头，“谢谢你啊，守业哥！”

“别客气，都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守业说完，看秀叶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自己不便久留，就骑车先走了。

似水流年，日子一天天过去，玉米苗从寸把长，长到了一尺多高，西红柿也绽开了小黄花。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对于农民来说，是最直观的体验。

秀叶虽然辛苦，可是看到地里欣欣向荣，绿意盎然，乒乓球大的小西红柿一嘟噜一嘟噜的，像扎堆儿调皮娃娃的脸挨挨挤挤，有先长出来的已经挂了红线，心里甚是欢喜。尤其是这段日子，每当自己干累了，守业干完自家活儿，就会主动过来帮忙。这让她不光省劲儿，而且还省了不少心，比如：拔了萝卜，换茬种啥，买籽儿、育苗，真是只要她吱一声，守业就都帮她备好了。

西红柿最喜欢的是农家肥，也就是人粪尿。本来她放弃了，自己可干不了掏粪的活儿，丈夫在家的时候，掏粪，她也躲远远的，要不就会干呕上没完。全顺戏说她是，大小姐的命，生错了地方！所以从打开始，她就打算上化肥。

没想到，一天下午，她刚走到自家地边儿，就闻着一股臭味儿，走近一看西红柿上了农家肥，地还湿乎乎的呢。她再看看守业家的地，也刚上农家肥湿着呢，心里就明白了。自己是吃了午饭，歇了晌来的，守业一定是趁中午浇地人少，施的肥。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秀叶觉得守业不仅人勤快，是个种地的好把式儿，还心灵手巧，是个热心肠。可是人家帮那么多忙，自己人单力薄，帮不上人家，心里多少有些歉疚，所以有时不忙就包点饺子、包子偷偷带给守业。

守业呢，三十多岁了，除了娘以外，还没有别的女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他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温暖。干起活儿来自然是更有力气了。

有一次，守业帮着抖菜籽儿。一阵风逆着吹过来，守业不小心迷了眼，闭眼，眨眼几次，眼泪也没冲出异物。秀叶看着守业眼泪花糊的，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我会舔眼，我能给你舔出来！”

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的守业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事儿，说不定过会儿就好了！”

秀叶虽是女流之辈，可也是个爽快人，觉得这么点小事儿，自己举手之劳，一下子就能解决，为啥要忍着不舒服。就坚持说“守业哥，就一下，我给全顺和孩子都舔过，管事儿！”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守业到地边儿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俯下身，低头，嘴巴凑近守业的脸，守业连忙往后仰，着急地摆手说，“秀叶——不用！”

秀叶哪儿管这，倔强地往前拽了下守业的肩，命令道“别动！”

守业便乖乖地僵在那里，可是心却狂跳不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不，几乎是没有距离地接触到年轻女人的身体。他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秀叶俊秀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乌黑的眉毛，闪亮的眼睛，粉红的舌头像一片儿放大的滴露桃花瓣儿，富有弹性的胸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喘着粗气，闭上眼睛，感受到了秀叶温润的呼吸，嗅到了她身上女人的味道。他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闪过：迷眼的感觉真好！

秀叶用纤柔的拇指和食指小心地翻开他的眼皮，温热的舌尖在上眼皮轻轻扫了一下，微涩温润的感觉像过电一样，瞬间传遍全身，传到了那个地方，让他觉得憋涨的厉害……

秀叶吐了口吐沫，让他眨眨眼，他感觉舒服了些。可是秀叶问他出来了没时，他摇了摇头，他不确定是不是出来了，他希望出来，也不希望出来！

秀叶又一次俯下身，她的手伸了过来，放大的粉红色花瓣重又坠落在他幸福的左眼上，他呼吸急促，热血沸腾，他被她富有弹性的两座山峰压的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手本来是支撑在石头上的，突然不知哪儿生出的力量，一下子抱住了秀叶的腰。

秀叶只顾舔眼，起初只觉着守业哥是腼腆，不好意思，心里还有些好笑，并没有想太多。被守业这么冷不丁一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以这种最近的距离，僵持在那里。

她是过来人，明显感受到了男人本能的冲动和那种特别的呼吸，她想起身挣脱，抬起头一下子看到守业额头的伤疤，那是守业为给自己儿子看病才摔的啊！这是诊所小大夫私下和她说的。她的心软了，闭上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孤寂的夜……

几棵玉米倒下了，惊起了两只鸟儿，啁啾着掠过天空，天好蓝好蓝，还有几片白云，飘啊飘，像摇篮……

秀叶透过车窗眺望着远处天空上的几朵白云，不知不觉中，车子拐弯，已到了村口，她看看也快十点呀！这个点儿，守业十有八九还在地里干活儿，既然决定了的事儿，迟断不如早断，她想找守业把话说清楚，免得哪天孩子爹知道了，再横生枝节。

主意打定，她把孩子送到家门口，和孩子说，“家里的盐快没了，妈去买两袋咸盐，你先回去找奶奶！”

“给我买个棒棒糖！草莓味的。”

“好的！乖——”秀叶亲了孩子一下，看着孩子进了院子，自己扭头朝地里走去。她哪里知道，她前脚刚走，孩子爸就回家了。

原来，孩子爷爷昨天托人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一下，说是他娘病了。孩子爸请了假，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秀叶脚步匆匆地来到地里，踮着脚，手搭凉棚照了照，看见守业果真在自家地里干活儿。她瞅瞅左右没人，就径自朝守业走过去。

守业这几天一直没看到秀叶，心里有些纳闷，没听说，她有啥事呀！他想去家里问问，觉得又有些不妥。这几天，他回家的时候，好像有人背后在指指点点说啥，他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大家都好像不冷不热的。难道自己和秀叶的事，别人知道了，那可坏了。可事已至此，走哪儿说哪儿吧，真要是全顺不要秀叶了，自己就娶秀叶当老婆。他这样安慰自己。

是秀叶让自己成了一个真男人，她回眸抿嘴一笑、她娇喘微微的声音、她胸前那两团跃动的火焰，让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力量使他干起活儿有使不完的劲。以前的生活，是晦暗的，没有色彩的，自从和秀叶好了以后，他觉得阳光更加温暖，蓝天、白云那么祥和，连蝉“吱——吱——”叫声，都变得美妙动听起来。

此刻他正胡思乱想，不想秀叶气喘吁吁地小声喊：“守业哥——”，把他吓一跳，抬起头，看到秀叶踩着田埂摇摇曳曳款款朝自己走过来，简直就像仙女下凡一样。守业以为自己这几天想秀叶，想魔怔了，使劲眨眨眼，秀叶已到了眼前。

他一把把秀叶拽到怀里：“秀叶——秀叶——，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我正想你呢！”

秀叶还没来得及说话，守业滚烫的嘴唇就雨点般在秀叶脸上、脖颈上亲开了！

“守业哥——你别——这样，我——有话和你说！”秀叶用力挣脱开守业的怀抱，一脸严肃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有话不能一会儿说吗？”守业央求道。

“不能，只能现在，就这会儿，立刻、马上！”

“那你说吧，只要你跟我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守业蔫头耷脑的像霜打的茄子，但是还是很顺从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听自己心爱的女人说话。

“守业哥——我们断了吧！我婆婆他们好像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告诉孩子爸，我——不想让他知道，毕竟我们俩——这是不正经的！我怕他会提出离婚，我不想离婚！我——我——当初和你好，其实——其实就是想感谢你！你帮我做了那么多，我无以为报，你又不要钱，我觉得欠你的情，才——才跟你好的……”

还没等秀叶语无伦次地说完，守业“腾”站了起来，用手抓住秀叶的肩，央求道：“秀叶，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我改！你只要和我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求，我什么都可以干，像以前一样，我有的是力气！好吗？”

“我都和你说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让你误会了！我和你现在说清楚。以后，我们就放下吧，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我家的活儿，我自己干就行了！谢谢你，这两年对我和我家的好！”

“不是这样的，我从你的眼神里能感觉得到。你不要怕，他要是不要你了，我就娶你，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要不愿意离婚，我们就像以前一样，我什么都不要求，只要你和我好就行！”守业又紧紧抱住秀叶，紧得让秀叶透不过气来，在她的耳际乞求。

秀叶仿佛听到守业内心的哭泣，她眼泪也不由得滑落下来。是啊，这两年，这个男人为自己，为这自己家，付出太多了，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过河拆桥，太残酷了！可是转念一想，还是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振作精神道：“守业哥——，咱俩这样和做贼似的，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这样对孩子爸也不公平。更主要的是，我舍不得俩孩子，我不想他们有后妈、后爸！你知道——一个女人的心吗？”

这几句话，针针见血，却又都是肺腑之言，守业无言以对。

秀叶见时机已到，自己得赶快脱身，免得时间长了心一软就都前功尽弃了。于是语重心长地说：“守业哥，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还是单身，心肠好，以后还可以找个好姑娘，成个家，生个一儿半女，圆圆满满的。我这样是害了你，长痛不如短痛，我们都好自为之吧！”说完扭头就走。

秀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清楚了，她反而觉得心里的包袱卸下来了，心里轻松了许多。

但对于守业来说，这事来的太突然了，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先是秀叶不声不响好几天不见影儿，然后又突然像仙女一样飘飘然来找他，他的思念和饥渴达到顶峰，以至于在他见到秀叶那一刻激动地又想哭又想笑，现在秀叶又这么决绝地抛下他扭头走了。他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心一下子掉入冰窖……

秀叶——自己这些天日思夜想的女人，真的要像七仙女一样飘飘然回到原位，而且更加残酷的是：她将近在咫尺，却从此变成了陌路之人。一道田埂成了一道天河。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冰裂、漫延，无处发泄……

突然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吼叫：“啊——”

秀叶的心也似乎要被身后的吼声震碎了，她不敢回头，又忍不住回头：看到守业抱着脑袋瘫坐在田里。地边儿老树上的两只喜鹊也被这吼声惊得“扑棱棱”各奔东西飞走了。

她闭住眼睛在田埂上停顿了下，狠狠心，睁开眼，加快脚步，眼泪无声地飘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