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灼灼，只消一夜，后院里的花儿朵儿便都争先恐后的盛开，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树桃花，开起来艳如云，密如风，落如雨。
上个月黛玉的生辰已经办过，所以今日，只有她们三姐妹在一起小聚，惜春还特意摆出了画案，说是要把这一处景致画下来；絮儿正和几个丫头剪了花枝，挑了好的要插瓶；黛玉呢，就坐在树下的一处水石上，笑着跟她们二人说话。
“……絮儿姐姐，你偏说林姐姐看《西厢》，你若是没看过，又哪里知道这句话出自它？”惜春听二人谈论这个，只停了笔问。
絮儿一时语塞，扭头看黛玉，却见后者正捂着帕子，也似笑非笑分看着她：“到底还是惜春妹妹脑子转的快呢，不然连我也要被你哄了去。你却还来问我，难不成你倒是没看？”
絮儿忙忙摆手，只肯小声道：“我也不是说教呢！我原是个闲不住的，看的书也杂。只是想起这本书原不大合适，我们姊妹之间说这个也不大有什么干系，千万别传了出去。”
这年头《西厢记》说是禁书也不为过，闺阁儿女向来只看《女戒》《女训》，这等书传出去，只会影响了女孩儿的名节。
这话说的真诚，一时二人皆点头。
“姐姐放心，不过是我们瞎胡说罢了。”惜春笑道：“话说回来，我虽不曾真的看过，却也听闻一二——家里头原不让女孩儿看这些，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好玩意。”
黛玉却摇头，她笑道：“书既写出来，也未必不好，只是看的人不好，才以讹传讹，叫人把它列为禁书。我研读过一二，里头说的好句还是有的，读起来也颇有趣味。”
“姐姐这话说的在理。”絮儿笑道：“书里写的一些东西还是极有文采的，我也喜欢。只一点，这书写的不真。”
黛玉听她这般说话，又十分好奇，只追问缘故：“这话又如何讲起？”
“姐姐不知，这书原叫《崔莺莺待月西厢》，讲的是莺莺月夜私会张生。书里的崔莺莺，乃是相国之女，身份非同小可，却只见了穷书生张生一面，就对他一见倾心，这我是不信的。”
“再者，就说那莺莺的丫头红娘，必定是贴身服侍的，那都是心腹之人，竟极力撮合小姐和张生，这也是奇。”
“还有，只说那张生要考中了状元，才能娶妻，天下才子多如牛毛，就算张生胸中诗书万卷，岂能说中就中？若一日不中，难不成叫人再等三年罢？”
“我瞧着，这故事虽写得叫人心生向往，实则就是故弄玄虚，乃是个丑角罢了。”
絮儿只把心里头的话一股脑都说道出来，一旁二人听得连连称奇，惜春倒也罢了，她本就是个冷心之人，年纪又小，对情感一事体会不大；只有黛玉却目露疑惑，思索了半日，只问：
“我只道莺莺和张生的赤忱可热，唯有一心一意，才修得正果。只照你这么说，难不成都不是甚么好人了？”
絮儿拍手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张生进京赶考，却为了个姑娘耽搁行程，明明仕途在望，难道就该以仕途作为代价去认识个不知名的姑娘去？”
“可见他早知道崔莺莺身份不一般了，乃是有意勾引。说不得红娘也是早已被他买通，这才要为着促成二人极力撮合。他原该是知道，一旦成了崔家的乘龙快婿，状元、仕途也不是那般艰难。”
黛玉似有所悟，美目光彩泛泛，只笑道：“我晓得了，写书的人，大约都是落榜才子，为了心中美梦，才编纂这样的故事来，可见写书的人，心思也不大纯净！”
“是这个理。所以要说这书乃是禁书，也不冤枉了它——真要人人都似书上写的那般，大家闺秀配穷苦书生，岂不是都乱了套。出嫁从夫，姐儿教养二十年，嫁了人夫家却供不起一双绣花鞋，难道真乃有情饮水饱，安贫乐道？”
“是我太天真了些，其实道理殊途同归，原也是书里写的太美好，叫我一时蒙蔽。”黛玉点头承认。
这回连惜春都听的懂了，只道：“想想也不大可能。虽说男女大防，可也不是一概人物都不得相见。长那么大，难不成家里几个兄弟亲友还不曾见了？大家子弟，想来定是也有优秀之辈的，见识也未必浅薄。把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写成个见了男人就非君不嫁的人物，也是可笑。”
絮儿就着书另分析了一通，却不曾想，黛玉和惜春二人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她有些忍俊不禁，只想起原来“共读西厢”这事儿该是黛玉和宝玉二人卿卿我我的故事，如今倒好，竟成了她们姊妹三人的“批判大会”。
又想起惜春说家中兄弟之类的话语，絮儿暗自思索：
也是，原书里，黛玉居于他人屋檐之下，荣府又是个不叫姐儿出门交际的奇葩之家，前前后后能见的未婚兄弟男子，除了宝玉，就是贾环。
和贾环那等人物比起来，宝玉着实还算是出色的，难怪林姐姐也能看上他。
所谓眼界决定高度呀！
再有，若是放在几百年后，黛玉活脱脱就是个抗争封建礼教的勇士，可毕竟如今和那个年代差距还远，若真叫她这般滋生念头，又该如何在当下生存？
所以，絮儿半点不留情面，只想着要把事情都说道清楚。
今日这般批判西厢，想来也是给黛玉心里头造成了影响的。
絮儿只看向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里头有些暖慰，为什么一定要教唆林黛玉做一个奇女子？相反，她宁可黛玉能不要那样聪慧特别，这样好歹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洒泪葬花是美，但那是文学，眼下的饱暖却才是生活。
有什么能比安稳一生来的重要？
……
黛玉这会儿正托腮，细细咀嚼方才的研讨，听絮儿似乎也在想什么，便道：“絮儿在想什么？你素来看东西更通透些，还有什么理要告诉我的？今日必洗耳恭听。”
“没有没有！”絮儿为自己辩驳：“我今日说这些话，只怕是大逆不道的。姐妹们也就当笑话听一嘴心里头有这个意思便了结，难道还真要细细研究？这我可真成了罪人了。”
黛玉只道：“我知你心意，也是为着我好。你且放心，我看那些，也只当闲书看，不会真往心里去。”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姐姐也不必看的太黑暗。也是有好的，至少我也很佩服莺莺的坚定不移。”絮儿又笑道：“当然，若是她的心意对象是个门当户对的，也就罢了——谁还不想着要嫁个有情郎呢！我家准二嫂嫂，便是个人物，她可是先瞧上的我二哥！林姐姐可有什么心仪的人物？”
黛玉听她说的大胆，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的一红，只朝着一旁絮儿的丫鬟茯苓努了努嘴，只咬牙道：“茯苓快替我捂了你们家姑娘的嘴……”
“她那里敢，林姐姐你还不知道罢，我们茯苓马上也要做官娘子了……”絮儿又揶揄茯苓道。
这下不仅黛玉羞恼着要撕了絮儿的嘴，连茯苓都恨不得找个洞钻了进去：“真是……哪有姑娘这么胆子大的……”
随机推荐： 沈北北境守护小说、 丑女无敌、 我的镇邪司、 流今集、 我家地下有洞穴、 穿越后我竟与女鬼共用身体、 国运：禁地求生，开局扮演红发、 给反派送温暖[快穿]、 请相信，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