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习作课堂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邂逅和相识让人动心，久久难忘。”

项昭盯着语文课本上这行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能写出来吗？”

她转头问同桌。

“老师在看你。”

陈沛气定神闲，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瞟一下。

项昭顿了顿，从陈沛笔袋里随便抓了根笔才转回来。

“我的笔没水了，谢谢。”

尽管老师根本没在听，看她坐好就接着讲这次作文的写作要点：列好提纲，真情实感，适当引用名人名言。全都是项昭耳熟能详的技巧，之前也都很奏效，但今天这个题目在于不知道怎么写吗？项昭唯一担心的是写完就会被抓早恋。

不过真的放开限制让她写，她也并没有素材。

早恋对她来讲是个危险的词，也许对大多数人都一样，所以他们才那么热切地起哄别人在一起吧。项昭偶尔见过一次，两个主人公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性格，在这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道为什么班里就流传开了男生喜欢女生的消息，以至于两个人只要离得近一点，哪怕只是交作业，都会被万众瞩目。

你们家里没有电视吗？

项昭当时很想这么说，但最后她只是把自己的作业本暂时收进了抽屉。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民意是不可违抗的，无论对错。

后来起哄得多了，那个男生也变得主动起来，常常找女生借书或者闲聊，当然旁边一定会配备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单看画面确实很像电视上在播的青春剧场，唯一的区别是屏幕前的男女主让她牵肠挂肚，现场版却只觉得吵闹。

但作文还是要写。

项昭竭力不让自己去翻同桌的作文选集，反正对方正抄得起劲。如果说不会写就抄是陈沛的写作法则，那么项昭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原创斗士。

秉承着这种理念项昭逐字逐句地又读了几遍写作提示，大脑重新开始运转，能想到的事例都被她按时间地点人物的要素法依次罗列在草稿纸上，选择其中一个并不是很费力的事。

那时陈沛已经写到了第二页。

作文交上去后很久都没有动静，老师按部就班地讲新课，只有她心急地想知道结果。但项昭足足等了一周，才等到课代表把全班的作文本搬回来。她望眼欲穿地看课代表和她的好朋友一起发作业，却始终没看到自己的作文本。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单独被老师挑出来只有两种情况，最好或者最差。想到这里她瞟了一眼陈沛刚翻开的作业本，“写作文要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这几个红字明显得没办法忽视，她悄悄松了口气。

希望陈沛没看到。

不过陈沛应该没精力注意这个，项昭看他满脸疑惑地转过来。

“这已经是我挑的最真情实感的一篇了。”

她大概知道陈沛的阅读理解能力有多差了。

不过没等她说些什么上课铃就响了，陈沛不怎么纠结地转回去订正错字，她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又提起来。

老师果然拿着她的作文本出现了。

“这次的作文大家写得不太好，很多同学都写跑题了，有的同学还写了同一篇范文。”

说到这里老师意有所指地环顾四周，她听到陈沛啊了一声，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但有一个同学值得表扬，不仅读懂了写作要求，而且文笔很好，把自己童年的故事写得绘声绘色。下面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项昭同学的作文。”

她感到自己的心不仅没有落地，反而一下子飞了起来。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种喜悦的心情里沉浸多久，真的听到自己写的文字被老师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出来，项昭感到羞耻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写得太认真了，至少不应该用第一人称的。

“我的表姐。”

“因为父母工作忙，小时候我经常被送到姥姥家或者奶奶家。有次暑假，大姨家的孩子也被送到了姥姥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姐。她看起来比我高多了，姥姥让我叫姐姐。可是表姐只比我大一岁而已，我凭着从大姨那偷听到的情报非要加上名字，表姐没有生气。大人总说她是姐姐，需要让着我。后来我们一起玩芭比娃娃，帮她换衣服、换发型。我不会编辫子，只能看表姐灵巧地给娃娃编出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在一旁干着急。但我灵机一动，拿来一把剪刀，帮芭比剪了个参差不齐的短发。表姐阻拦我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过两天就长长了。”

读到这里全班哄堂大笑。

项昭把头埋在臂弯里，试图用冰凉的桌面给自己已经烧起来的脸降温。

“后来暑假结束了，妈妈接我回去，我坚持要和表姐一起走。妈妈拗不过我，和大姨商量了一下，告诉我表姐可以去她家住上一阵子，我们高兴地抱在一起。走路去公交站牌的时候我跟表姐许了好多愿，边说边蹦蹦跳跳。上车的时候表姐却没上来，我哭得难解难分，紧紧抓着栏杆想把门推开。可是车已经走远了，再怎么回头看，也已经看不见表姐的身影。”

班里安静下来。

老师把作文本轻轻放在她的桌子上，陈沛带头鼓起掌来。

她不知所措地看看陈沛，又看看大家，笑得兴奋却惶惑。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得到表扬，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让她格外感动。也许是她写得太认真了，还用了第一人称。

总之命运的馈赠来得猝不及防，仅仅是换了个座位而已，她却觉得已经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在这之前的忍耐和难过被一笔勾销，她甚至觉得也许那些只是幸福需要付出的小小代价，一个鲜红的“优”足以弥补一切。

项昭对于老师的认可有种过度的渴望，但她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她只知道，她和陈沛是不同的人。

她的同桌在带头鼓掌之后很快停下来，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争抢着看她的作文，这让项昭感觉陈沛其实并不在乎这一切。

他只是为了帮她。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始终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