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美丽人生

地狱高三远远没有陈沛想象的那么痛苦，某种程度上，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过得比高二更轻松。班里参差不齐的成绩让他在大考小考中稳占第一，至于全校排名，当然是比不过实验班。不过他们班主任也不在乎，照样把他当作吉祥物表扬，平时松松手让他逃过很多次课，理由大同小异，发烧啦，胃痛啦。反正有之前他在考场晕倒的事打底，班主任每次都深信不疑，还劝他加强锻炼养好身体。陈沛有时候还会怀疑班主任是不是在反讽，但看着对方透过镜片折射出的真诚，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做贼心虚。

以去医院看病请下来的假，被他毫无规划地挥霍。一开始当然是去网吧玩个昏天黑地，后来觉得没意思，书店去过，电影院也去过。甚至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工作日哪里都人烟稀少，偶尔看到成年人他还会在心里揣测对方是干什么的，有无所事事就能赚钱的职业吗？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是因为逃课太多才讨厌学校，还是因为讨厌学校才频繁逃课。最后都一样，他已经没办法再适应普通的高三生活了，像他同桌那样，上课，写作业，上课，背书，上课，睡觉，循环往复。班里的很多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个个围着成绩公转的小星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转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转，没有人问问题，只是不停地转。曾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也许不够勤勉，但始终在轨道里折返。然后轨道就变了，并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从内圈换成外圈，还是一样的方向，一样的终点。但他就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里不再有项昭那样的人了。好学生当然还是有的，哪里都有背水一战的人。面对他们，他只能感受到空气的稀薄，仿佛不努力就会直直地摔下去。

项昭不是这样的人。

学不好的地理便利索放弃，宁愿狠下心把优势项提得更高，去补似乎努努力就能高出一大截的漏洞。自习课上从来没有争分夺秒的紧迫感，不想学了就去看课外书，写东西，或者清洁桌面。一边发愁一边考出不错的成绩，稳稳当当走在最前列。

他们曾经是一样的人。

其实他刚开始分到平行班的时候还自信满满在哪里都一样，但师资不一样，氛围不一样，仿佛钝刀割肉，一点点磨灭掉他的野心和希望。上历史课的时候，会有同学光明正大地给手机开成响铃模式，而老师听着铃声响了又响，始终在讲台上不动如山。他想问道题，一下课数学老师却不见人影，如果非要去办公室找，就能看到她和其他老师热络地闲聊。他的同桌每天趴在桌子上写卷子，一公布成绩就会质问他为什么考这么好。有时候不能喘息，他靠逃课来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班里转来一位艺术生。

“大家好，我叫池吴，学编导的。”

讲台上的那个男生生机勃勃，举止轻松，和班里一派死气沉沉的气氛仿佛水火不相容。水火这个比喻不够恰当，更现实一点，应该是水和油的区别。同样都是液体，但水只能在油层表面打滑。

池吴像他一样不快乐。

也许同类能嗅出同类的气息，一节自习课，坐在他后面的池吴忽然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要不要打篮球。陈沛虽然无聊，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干，摇头拒绝了他。池吴看上去大为震惊，“你竟然不打篮球？”

又来了。

初中的时候他说自己不打篮球，周围人会用一种同情的眼神表示可以理解。到了高中，大家的口径又变成，“你长这么高不打篮球多可惜。”没有人相信他会有自己的意愿，理所当然地觉得都是现实所迫。

“打过，但不喜欢。”

他冷淡地回答，准备转回去接着看书。

池吴硬生生扳着肩膀又把他扳了回来，“那肯定是你没跟我打过！”说着，就要拉着他站起来。他不想去，但也不想拉扯，旁边的同桌已经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最后还是合上书跟着去了，到了操场，池吴一个三步上篮先进一球，他站在一旁用“怎么了要给你鼓掌吗”的眼神沉默以对。池吴恍若不觉，精力充沛地把球传给他。陈沛随手投出去，果然没进。他转身要走，池吴在背后喊，“比赛还没结束呢！”

什么比赛？

他扭头想反问，池吴的球又丢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对面的池吴已经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防守架势。他想，进一球再走算了，否则感觉池吴不会放过他的。于是他简单热了热身，趁池吴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带球上篮。这次准头不错，眼看球就要碰到边框，池吴一个盖帽把球截了下来。陈沛看着池吴，就像在看《灌篮高手》真人版。无由来的热血和冲劲。他忽然记起，曾经他是很喜欢《灌篮高手》的。

或许不一定是曾经。

陈沛蹲下来把鞋带系紧，一抬脚冲了过去。

池吴的确很会打篮球，反应敏捷，弹跳有力，身高也跟他差不多。以前他都是自己练，偶尔有人一起打，才发现比赛额外的乐趣，就是专心。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进球与否，打累了就回家。和别人一起打，哪怕是他这种向来不会被自尊心折磨太狠的人也莫名有了胜负欲，防守和进攻一样认真。不过这样打下去，他竟然没有觉得太示弱。池吴游刃有余地维持着赛点，他进一球，就让对方进一球。虽然知道是在让他，陈沛似乎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反而很轻松。他只会为强烈的得失感到厌倦，因为那种程度的得到和失去已经变成同一回事。但池吴看起来和他一样缺乏得失心，进个球就欢呼，被拦截也只是笑笑。他们默契地把打篮球当作消磨时间的游戏，进退得宜。

在防守的间隙他肆意跑神，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疾呼。

“陈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