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斐

黑暗之中，流沙声簌簌，充鸣着鼓膜，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只是下坠，无尽下坠。

许久之后，急速下坠的趋势变得缓慢，进而平稳。

簌簌的流沙声变成潺潺间杂叮咚的水流声时，下坠停止了。

【宿主，我瞎了？】

玉可儿翻了下白眼，一动不动：“你难道不是？”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

“你最好还是别看见了吧。”

说这话时，玉可儿的语气幽幽，带着诡秘，像是午夜电台恐怖故事即将贴着你的耳朵开播。

【宿主，咱下次行动前能提前打个招呼么？不然好吓人。】

“你们找我来也没打过招呼啊，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找我前难道不知道？”

【……知道不代表不怕啊。】

“这就怕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憋气最多三分钟呢？”

【？？？……】系统脑回路显然不大够用，【所以为什么要憋气呢？三分钟之后呢？】

“谁知道呢，不过，不是我憋死，就是这里的家伙听见声音醒过来吧，你应该不希望我憋死对吧？”

家伙？醒过来？

为什么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宿主，其实我……】胆子很小。

“从跳入黑洞开始算……”

“十……”

【等会儿！宿主，啥意思？！】

“九……”

【……】

“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啊……呼……”

随着玉可儿一声长长的呼吸，四周无尽回声幽幽回传。

“啊……呼……呼……呼……啊……”

每一声都像有着自主意识，不能说和玉可儿的声音半点不像吧，只能说毫不相干。

系统蔫蔫的，终于闭了嘴。

而且，作为一个非人生物，竟然第一时间就滚下了两颗泪。

玉可儿：“……”

“你竟然还有这功能？”

【……】

系统庆幸，玉可儿没有再次对它的胆小发表看法。

“竟然这么不经吓，”系统随即掩面泪奔，它就不该对这个没心的人指望什么，“那现在可怎么办啊？”

系统蒙脸的手顿住：【啥？还有什么？？？……】

随即，黑暗天地间蓦地一亮。

一亮接一亮，有节奏，有速度。

从远处到近处，从天顶到地上，随着回声传回的路径，一点一点亮起直径超过两米的圆形光斑。

这，原来是一个首尾都不大看得到头的岩洞。

除了光斑微弱光芒照射之处，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只隐约瞧出黏糊糊，湿哒哒，没一处干燥的地方。

“你听过一首歌么？”玉可儿目光随着光斑游|移，“叫作《星星点灯》。”

系统连摇头都不会了。

“歌挺好听的，要不，我给你清唱两句？”

系统此时觉出不妙，不及摇头，玉可儿杀猪般的声音已经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声音那叫一个徒然炸裂，最后一声直接破音飙高。

就……好听不好听的已经不重要了，没一个调踩在点上。

系统牙酸，倒真的不怕了：【宿主，您的意思是，这是照着我们回家的路？】

“啊~”玉可儿感慨一声，双手展开，拥抱虚空，“远处近处的朋友们，不要吝啬你们手中的荧光棒，请为我点灯！”

【……】

然后，杀猪般的声音就在空间中来回传导。

最后，果然点亮了所有的灯。

系统想死的心都有了。

直到此刻，玉可儿才立在充盈天地的光斑中回答了系统的问题：“照亮我们回家的路？你想得多美啊！”

【？？？】

“你还是个孩子么？成年人要学会在荆棘丛中寻找自己的出路，世界上本就没有路的，走得多了……”

【这题我会：走得多了，也就有了路！宿主，我懂了，您是让我大胆地走下去对吧？咱们上路吧！】

玉可儿低头，蹲在一个光斑边：“年轻人，兑水的鸡汤少喝，水容易进脑子里。走得人多了，不就更无路可走了么？！”

系统哑住，正想反驳时，玉可儿压低声音道：“嘘……你听~”

缓缓的流水声里，叮咚声密集了，像天开始落雨，点滴在宽阔的湖面之上。

淅淅沥沥，倒还挺好听，有种莫名的助眠舒缓功效。

如果不是岩洞之中并没有雨水落下，而且，那之下隐藏的一种古怪声音越来越明显的话。

玉可儿侧耳细听，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脚下的光斑。

“你觉得这东西像什么？”

【不是星星点灯么？】系统揣测着玉可儿的思绪，努力跟上，【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玉可儿勾唇笑笑，“那我让你的星星眨眨眼。”

【……】这不是我的星星，我不想要！

但玉可儿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块石头狠狠朝着光斑砸了进去。

预想中的石块落水声没有听见。

相反，光斑真的倏然合上，将盆大一块石头夹得粉粉碎。

【……】

碎块崩溅四散。

再睁开时，极光般的光芒中间立起竖瞳！

【？？？！！！】

当竖瞳扯作一线时，所有的眼睛全都扭转方向，从各个角度锁定玉可儿所在。

冷冷注视。

系统看明白了，那特么的都是眼睛啊！

成千上万的眼睛，合上再睁开时，衬着黏腻洞穴漆黑四周，活像他们被千万的阴冷巨蛇困在正中！

四周那种若有若无的，被水流和水滴盖住的声音也终于明朗。

鳞甲摩|擦相撞的声音。

锐利、生冷、铿然，没有温度。

系统已经说不出话了。

地面同时开始震动，不当地面，整个岩洞都开始震动。

光斑明明灭灭，整个洞穴愈发深不可测，危险莫名。

而玉可儿呢？

那四十米长的大刀又抬出来了。

明灭光线中，她像个弄潮儿，旋转跳跃，乌发飞扬，操持着根本不科学的一把大刀在岩洞中杀进杀出。

【……】虽然但是，系统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宿主，您这刀平时收哪儿啊？】

岩洞震动得愈发明显，摇摇欲坠中不断有东西掉落，砸在地上砰然一声响。

四周就少了一盏灯。

地上就多了一双眼。

当然，不当是眼。

眼后是乌梢的巨蛇。

当然，说是蛇也不大准确，毕竟，没有蛇是只长一只眼，朝天竖着，还长犄角和背鳍的。

【宿主！！！】系统这次真慌了，【您是不想活了吗？】

“你刚说什么？”玉可儿矫健身姿跃在半空像是没听见系统的话。

【我说你招惹这些东西做什么？】

“上一句。”

【……】系统想了想，【您这刀平时收哪儿啊？】

玉可儿的唇就勾得更高了：“想知道？”

那笑，鬼气森森，莫名让人胆寒。

【就……不说也是可以的……】

玉可儿却是大方，将大刀往袖中一塞，刀光渐弱，顷刻，就没了踪影。

而人，已经一跃落下，落在一头怪蛇顶上。

飒飒临风，眉眼含笑。

看起来，不怀好意，而且骚气外露。

【……】

“至于招惹这些东西嘛，”玉可儿笑得愈发奸诈，“当然是因为狂拽炫酷拉轰帅气啊！”

【……】

“说过了，要给我家斐狗子留点好印象呢亲。”

万蛇涌动，争咬领先一蛇头顶上的玉可儿。

鳞甲翻滚，噌然声震耳欲聋。

顷刻，领先的蛇便被同类咬断脖颈、身躯。

玉可儿足尖点地，再一跃，便又换了新的坐骑。

【他们怎么咬不到你？】

“你希望我被咬？”

【倒不是，只是……】

“因为啊……”玉可儿说话间朝前跃跳了几个身位，迎风的发逆向飞舞出帅气的姿势，“我已接管了这个梦，此刻，此时，我就是此间的神！”

系统翻着白眼：【就是说，宿主如果联通他人梦境，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写甚至掌控梦境对吧？】

“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玉可儿撇嘴。

系统：清楚个屁！那么中二的话，听得懂就见鬼了！

不过，系统它受过专业训练，它忍得住，它不说。

玉可儿收手站立时，万蛇涌动也便立止。

她立在蛇首之上，含了淡淡的笑睨向下方：“对吗？小孩~”

【斐……】一声斐狗子生生被咬碎在唇齿之间。

“你看，正主儿这不就出来了么？”玉可儿很满意。

岩洞尽头，少有的几点光斑之中，稳稳坐着一个孩童，七|八岁模样，闭着眼，苍白的面容像已枯等在这岩洞中不知多少年岁。

脸却是好看的，恬淡温柔而且乖巧。

是玉可儿喜欢的那款。

像个阖目悲悯的小菩萨。

却在睁开眼睛那刻，生生破开了周身恬淡之气。

一双竖瞳，鎏金溢彩。不时拉长抑或缩短地变幻着模样。

不似活人，不似鬼魅，倒像某种困狠了又未曾驯服的兽。

那刻，所有怪蛇的眼睛悉数闭上，黑暗中只他一双眼……渐渐逼近。

眼睛张合便明灭着光点，每一次闭合再睁开，光点就离玉可儿更近一些。

与此同时，是清凌凌的声音脆响：

“姐姐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姐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如何能够出去？”

每一声，伴随着渐渐逼近的竖瞳，便是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像对方其实不止长了一张嘴，也不止一根脖颈，任何地方都有他开口的唇齿问着毫不相干的问题。

“莫如……”最后一声灌入耳底，所有的声音悉数合拢，像终于找到了共同的目的，“陪我一起，守在这里……”

竖瞳终于临在玉可儿眼前，变成危险的两条线。

鳞甲滑腻的蛇身也裹缠上玉可儿的腰身、脖颈。

【……宿主！！！】系统声音都劈叉了，【快想想办法啊啊啊啊啊！！！】

“好呀~”

玉可儿的声音，依旧从容，含着笑意，不过，却不是答应系统的，她出声的对象正是小斐。

“只是姐姐怕黑，黑漆马虎的也不大听得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要不，姐姐点个灯，你清清楚楚地再同姐姐说一遍？”

【这茶里茶气的语气是什么鬼？她又准备不要脸了么？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啊，再说，】系统无声吐槽，【……什么时候看不见影响听力了？】

“啪！”

一个响指打过，所有怪蛇的眼再次睁开。

然而，几乎是睁开那刻，它们就全都迅速闭眼，进而高声嘶鸣，扭蹭着退往各个孔洞之后，死死蜷住了身子，再不露头。

太特么亮了！

像洞中高悬了一千个太阳。

而那，并不是太阳，而是，玉可儿四十米长大刀的刀光！

到处都是刀光！

四十米长的大刀架在了每一个小斐的脖颈上。

刚刚黑暗中，千千万万个小斐不知怎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盘伏各处，如今，却都被玉可儿的大刀锁在当下，动惮不得。

“你刚刚说的什么？”玉可儿缓缓落地，足尖踩住来不及逃的一条怪蛇，怪蛇托着她的脚尖，便是动也不敢再动，一只独眼楚楚可怜，“再好好跟姐姐说一遍。”

【……】

“姐姐，”小斐笑靥如花，变得乖巧，竖瞳展开，光彩退去，只是黑白，相当识时务，“患患刚刚问您饿不饿呢？”

【……】系统觉得自己大概是坏掉了，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球了。

“哦，”玉可儿便也笑意盈盈，“这么一说，是有点饿了。你这儿有吃的？”

“有的，姐姐，”小斐示意脖颈上的刀，“我带姐姐去。”

“那多不好意思，你还这么小，指个路，姐姐自己去就好了。”

小斐的牙磨得咯咯响，面上却还是笑着：“就在那头，姐姐看见了吗？”

“嗯，”玉可儿点头，岩洞尽头有亮光，“看见了，不过，姐姐现在的屋子有点漏，你的屋子可以让姐姐先住吗？”

“一切全凭姐姐吩咐。”

“嗯嗯，”玉可儿再次点头，“乖。”

便抬步要走，身后小斐可怜巴巴：“姐姐……”

“嗯？”玉可儿回头，小斐再次示意脖颈上的刀。

玉可儿便折头，弓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双手背在身后，本无一处碰到小斐，偏偏高扬的马尾却垂落，柔软发丝扫在小斐的脸上、脖颈。

小斐便抬起脸，朝着玉可儿轻轻一笑。

那一笑，灿然，如同悲悯的菩萨看破虚空。

随后，他道：“姐姐，我也有一句话同你说。”

玉可儿本欲直起腰身离开，听了小斐这话便继续附耳倾听。

然而下一瞬，小斐侧脸一挣，将一截衣带扯断死死套在了玉可儿手腕之上……

衣带本是白色，但被刀锋之下小斐脖颈处喷溅的血液顷刻洒得血红。

刹那，天地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