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

转眼间，安恬君已经在这座府邸中居住了一个星期。

府中日常冷清，来来往往的，基本只能看见仲叔和几个眼熟的婢女，再无其他访客。

安恬君有些急躁起来，哪怕商成渊三天两头给他带亲朋好友的口信，也没法阻止他的心飞回宫里去。

他只得闷闷不乐地趴在凉亭的木扶手上，伸手捞捞湖中小鱼。仲叔站在他身后，时刻防止小公子一头栽进水里面去。

商成渊适时出现在他背后，仲叔刚要拜伏，被他挥退。

商公子似乎是不经意般问道：“你喜欢养鱼？”

安恬君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喜欢啊，可惜没地方给养。我比较喜欢颜色亮一些的，体型大一点的，”

他双手比划比划，“好想要有这么长一条鱼。”

商成渊称赞道：“这长度不算常见，有志气。”

过会儿，他挑起一个话头：“仲叔说，你这些天都不太高兴？”

安恬君蔫蔫地点点头，耳朵尖都要折下来，忧心忡忡的很：“我想回宫去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商成渊注视他，道：“再过两天，宫里就能空出人手，到时候我带你回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宫里空出人手才能回去，但安恬君还是明智地选择闭口不问。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点，聚精会神地拨了拨小鱼群，回头见商成渊在他身边坐下，脸色似乎从满意变得有些不快。

这点不快在外人看来，恐怕是瞪大眼睛也琢磨不出来的。

然而放在安恬君面前，就跟白芝麻掉进墨水一样明显。

他凑上去，好奇地眨眨眼睛：“我在府里闷得慌，不能出去玩吗？”

少年的声音清冽，又带着浅浅的甜味，商成渊回过神，安抚般笑了笑，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玩？”

“唔，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我可是地道的京城人，你要问我，可是问对人了，”商成渊招招手，唤来仲叔，自然地说，“京城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仲叔：“……”

安恬君：“……”他诚恳地说，“你还不如不是呢。”

过两天便正式入秋，因此，现在抓着夏季最后的尾巴，小姐公子们也会趁着秋天的第一波凉意，出门吹吹风，正式做好窝在家里过冬的准备。

仲叔给他们指了郊外的矮山，那里有一座不大的神庙，但是在周围人家的名气很大，据说，不少去那求神的人家都如愿以偿，但由于住持不愿招惹事端，低调沉默，香客才没有把它的名气传到外头去。

安恬君瞪大好奇的眼睛：“庙里有什么好玩的？”

仲叔：“呃，据说很灵。庙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但那座山向来热闹，小公子可以吹吹风，爬爬山，散散步什么的。”

安恬君眨眨眼睛，开始沉思。

据说很灵的神，是真的灵吗？如果他去祭拜，这位神愿不愿意把怪物替他赶得远远的？安恬君想着想着，眼睛亮了起来。

仲叔还在绞尽脑汁道：“小公子也可以试试他们的斋饭，味道不比宫里差……”

安恬君道：“好啊！”

商成渊挑高了眉毛：“……斋饭？”

安恬君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想去住一天，多多祭拜神灵，说不定神会心软，实现我的愿望呢。”

他仰着脸，凑过去蹭商成渊的肩膀：“商公子，你和不和我一起去？”

这只小猫咪总是喜欢贴在别人身上。

商成渊想，老是蹭蹭手臂，蹭蹭肩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习惯，半点不和人见外，也不知道都有谁被他这样贴过，得改。

商公子大大方方换了个姿势：“好啊。许愿的时候，记得加我一份。”

安恬君超大声地说：“好！”

山上果然很热闹，满满都是人，一半香客，一半游客，将算不得宽敞的山道挤占的满满当当。

周围树叶黄了大半，不远处能见到寺庙尖尖的屋檐小角，还能瞧见后院那几棵艳丽的红枫。

然而最引人注目，尤其是引安恬君注目的，还是山道上那些流动的小摊贩，他们见山上人多，便用面人、纸扇、糍粑和芝麻糕来勾住游客的心思，热闹得好像集市。

安恬君扒住木头柱子，眼巴巴看摊主做糖画，三两下做好一个，糖画落入某位小少爷手里。

人家高高兴兴走了，安恬君的心也跟着飞了。

他垂头丧气回头，蔫蔫道：“商公子，到庙里还有多久？”

商成渊就站在他身侧，神情奇异。

他轻声道：“恬君想要个糖画么？”

安恬君立刻站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大声地说：“什么糖画，那就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漂亮的面容上充满不屑，手却偷偷溜进兜里，摸了摸口袋。

兜里空空，心里空空。

差点落下泪，但不能被商公子看出来，惹得人家笑话。

于是赶紧扒拉上去：“走吧走吧，我们去上头瞧瞧，看看这儿的神有多灵。”

商成渊顺从地被推着走，到了神庙面前，安恬君傻眼了。

这，这么多的人！全部挤在神庙门口，一个个垫着脚尖往里面瞧，而门口有俩守门的和尚，神情肃穆，高大身量将窄小寺门堵得严严实实，半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安恬君身量不高，被人一掩，便什么都看不见。

和尚大声道：“请诸位施主稍安勿躁，今日贵客临门，神寺暂不接客，施主们快快回去吧。”

人群一阵不满地喧哗，零零散散回去看小摊贩表演杂技，其中杂夹着不想拜神小孩兴高采烈的呼声，而安恬君傻眼了。

人家都不见客，那他怎么求神仙帮忙，把怪物赶走？

安恬君小声跟商成渊说：“那我们今天是不是见不到神仙了？”

商成渊含笑看他，思索片刻后，同样小声地说：“贵客只在主庙迎神，我们先去厢房，等人走了再去拜神，怎么样？”

安恬君的小脑瓜子没转，觉得这主意不错：“好啊，那我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手指便落入某个温暖的掌心。

小猫咪惊得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往外抽，惊诧道：“干，干什么？！”

商成渊手指点唇，眼底含笑，示意他噤声：“我们走旁边。”

说着，两人挤出人群，沿着上山的一条小道离开，走过路边烂漫的红枫林，绕到神庙后院的青砖墙边。

远离人群的喧嚣，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总算能大了起来。

安恬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看见进出寺庙的小门入口：“侧门是在这边么？我怎么没看见？”他纳闷道。

谁曾想，商公子轻拍青砖墙面，上下打量了一下墙高，示意小祖宗自己过来些，离他再近一点。

安恬君狐疑地贴过去：“干什么？”

却被一双手掐住腰，始料未及之下，直接举过头顶，轻松写意地好像只是在拎一只没发育的小猫咪。

安恬君：“……”

安恬君：“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成渊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模模糊糊笑道：“快抓住墙，我要撑不住摔你下来了。”

安恬君怕他真的撑不住，两个人滚成一团摔个狗啃屎，连忙一把扒拉住墙头，惊恐地手脚并用，感觉到有人在他屁股底下一托，让他顺顺利利坐到了墙上。

“……呼！”

他大喘气，觉得自己再次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连忙摸了摸胸口，表示自己惊魂未定。

红枫高耸的枝头近在眼前，世界明亮，商成渊一身白衣站在墙底下，仰着脸看他，眼角含不住溢出的笑意，像是得意恶作剧成功，又像天真地炫耀自己有多大力气。

安恬君一怔，心里头开始砰砰砰砰跳。

商成渊眉开眼笑，说：“怎么样？我力气大不大？”

安恬君不高兴瞪他：“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明明我自己就会爬墙！”

商成渊遗憾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献丑了。麻烦让让，我也上去。”

安恬君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些空位，见商成渊从容地后退两步，拎起下摆。

他没看清商成渊的动作，对方神情懒散得好像这不过是一堵小土坡，却轻描淡写，踩着墙面高高一跃，如一头皮毛顺滑的花豹般，自在地使用力量。

他轻踩墙头挪出的空位，衣角猎猎，轻而易举跨了过去，落在地上。

这人没事人般起身，拍了拍下摆，回头道：“走吧。”

抬头，看见安恬君圈着腿坐在墙上，不安地挪动。

商成渊想了想，试探性往前走一步，张开双臂去迎接他的幼猫，哄道：“下来吧，我接得住你。”

对方如蒙大赦，一踹墙壁，飞扑了下来。

果然，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商成渊纹丝不动，稳稳地接住了他。安恬君不说话，也不下地，把脸埋在他手臂处堆积的衣料里。

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许说我不敢下墙。”

商成渊：“好好好，我不说。”

他愉悦得几乎要轻甩尾鳍，带着人往里面走去。

安恬君挣扎着探出脑袋，突然有些后怕：“我们真的不会被住持赶出去吗？”

商成渊：“不会的，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可是，就算打过招呼，恐怕住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从后院翻墙进来。

安恬君把手腕搭在他肩膀上，沉思道：“贵客贵客，也不知道是哪位贵客，我们得离得远远的，不好犯人家忌讳。”

商成渊愉悦道：“据说是那皇帝老儿亲临，要来见见这灵妙的神像。”

安恬君：“……”

他见鬼似的看着商成渊，商成渊含笑看他。

安恬君：“…………”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又撞到了皇帝身上！！！

安恬君绝望地推他，道：“我真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杀的！陛下来了，你还敢带我硬闯！快放我下来！”

却被人敷衍地拍拍后颈，安抚一阵后哄道：“不怕不怕，我们恬君这么好看，陛下舍不得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