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丑奴儿

殿里走出来一个捏着酒壶留着胡渣披散着头发的男人，似乎还有些醉，男人迎面走了过来，口齿模糊道，“哟，无且啊，回来了？”

“涵虚。”

洛允逢规规矩矩地朝对方行礼，男人摆摆手，“师兄弟之间要啥客套，人，嗝，带回来了？”

闻言屹阳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纠结，莫不是不能跟着真人了？

“嗯。”

“无且，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啊！”

“不可对真人无礼。”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孩突然就朝酒鬼涵虚叫，洛允逢偏过视线，淡淡扫了一眼，屹阳亦没想到，只当这人想在真人面前出风头。

“无事，自家师兄弟。”转而又对涵虚道，“人给你带回来了，你带走吧。”

屹阳直勾勾看着洛允逢，悄悄握紧了手中的衣袖。直到洛允逢回握住他的手，他这才惊慌失措般松了力道，他听见真人平淡如水的声音，“同我走吧。”

同我走吧。这是屹阳有生以来听见的最动人的话语。

好啊，当然，我愿意，荣幸之至。但他小心地闭上嘴，轻不可闻地回了一声，“嗯。”

而另一个小孩被涵虚勾着后领，踏上剑一溜烟就离开了，小孩的脸被风刮得生疼，一双眼还睁着望向洛允逢的方向。

屹阳看着对方离开，突然朝小孩挥了挥手。一算送别，二则为炫耀。我终于可以，一个人待在真人身边了，就他一个，就一个，就只有，我！一个！

屹阳成了临清宗无且真人唯一的徒弟。

他天资聪颖，玲珑心思，修剑画符，炼器布阵无一不学，无一不通。人人都说无且真人慧眼识珠，觅得良徒，人人都夸他是修炼奇才，后世栋梁，后生可畏。

他勤奋修炼，不负师尊的厚望，他为师尊洗衣叠被，沏茶擦剑，他努力让师尊只看见他一个人，只习惯他一个人，为师尊的一句夸奖而废寝忘食，因师尊的一个微笑而整日欢喜，仔细揣摩师尊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钻研厨艺，养花种草，做师尊所有喜欢的事。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像他曾经想象的一样顺利发展。日日充实，夜夜憧憬。他永远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最知心的徒儿，最疼爱的人。

而曾经站在师尊另一边的小孩，好像要渐渐淡出记忆。

“啪。”

屹阳被突如其来地折扇直中脑门，眼里闪过凶狠，刚要一个反手打回去，看清是自家师尊，立马捂住脑门，转眼间就泪眼汪汪地喊，“师尊。”

“想什么走神？”

“徒儿……”

“这是你五师叔的徒弟，来这小住几日。”洛允逢用折扇指了指身后的少年，“你招呼一下。”

交代完，长袖一摆就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少年留下。

两个人的眼神在洛允逢离开后撞上，屹阳转瞬弯了嘴角，看着面前这个沉默而内敛的少年，上前几步叫了声，“小道友，这边请。”

语气平淡，带着生疏的客套。

少年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

这人他记得的，在他最脏的时候，这曾人干干净净地站在师尊手边，是他得不到的干净……

屹阳边走边与之搭话，“五师叔去何处了？”

“采药。”

屹阳挑眉，目不斜视地往前，“为何，一峰主亲自采药？”

少年低头自顾走路，并没有回话。五师叔惯是个会挥霍的主，偏又不喜人伺候，嫌叽歪。

“采药干嘛？”

“炼丹。”

“哦？给你？”

“嗯。”

“为峰比？”

“嗯。”

“我师尊早早就炼了三瓶整回元丹，一瓶气血丸给我，我采的药。”

“嗯。”

屹阳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对少年说：“你师尊对你挺好。”

少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吐出一个字音，“嗯。”

五师叔虽说做事粗糙了些，对少年却是真的不错，万事不说全意，能做的都做了，纸符法宝该有都有，妥妥地面冷心热。

“你喜欢洛真人吗？”

两个少年都顿在原地，视线对上，屹阳手背在身后，面上仿佛是随口一问的云淡风轻。

少年还是淡淡的，“洛真人是我派弟子的榜样，弟子自是仰慕的。”

屹阳盯着对方，牙不知不觉崩紧，良久溢出一声笑，“嗯，当然，我师尊自然优秀。”

“那，师兄，走吧？”

屹阳敏锐地抓住这句“师兄”，心里又开始闷起来，“走吧道友。”

少年小住不过五日，屹阳却觉得这几日都难捱，这破师叔采个药还要这么久吗？总觉得他徒弟时刻看着自家师尊，害他练剑洗衣都忧心忡忡，虽然一开始就反复叮嘱过不要靠近师尊的屋子，但鬼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不知好歹。

屹阳越想越气，一把丢下了剑往师尊那边赶，结果又得了师尊一扇子。

“啪。”

“你最近是越来越没样子了。”他捂头傻笑，真的很喜欢师尊用淡淡的语气说话呀，骂人也这么好看。

“是是，徒儿马上就回去练剑。”

他嬉笑着，跑去了少年西南偏僻的小舍。把剑鞘往桌上一扔，少年放下书抬头，“师兄有何贵干吗？”

“你不要去打扰师尊的清静。”

少年把书合上，面色无虞，看到屹阳额上的红印，点头，“好的，师弟记住了。”

屹阳凶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提起剑鞘回去练剑了。

五师叔家的少年，着实孱弱静漠了些，这性子与五师叔大相径庭。

门派繁盛，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少年被洛允逢带入五师叔孟涵虚门下，直接成为其关门弟子，少不了风言风语，自然会有不受其他弟子待见的时候。

“喂！那不是孟真人的私生子嘛！”

少年刚入峰没几天，但这样的言论早以听了不少。他默默低头，不置一词地走过去。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

凭什么，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一上峰就被两位真人眷顾，并且直接成为孟真人的首席关门弟子，而他们却要在无数峰门挤破了头，才能有成为内门甚至外门弟子的机会。

这不公平。

少年是五师叔私生子的言论很快传开了，原本就看不惯他的弟子好像立马有了理由与安慰。看吧，来路不正的关系户。

冷漠与欺辱已是常事，他们肆无忌惮地，开始是排挤，然后是恶搞，抢夺丹药资源，最后演变成了群殴。

之所以这么大胆，一方面是相比之下少年在修行方面天资拙劣，只是一个杂灵根罢了，另一方面，却是五师叔的沉默。

孟真人的沉默无疑壮了那些看不惯少年的弟子的胆，那眉目张扬的弟子一把扯过少年，毫不犹豫地将他一掌掴在粗糙的沙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