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姥姥家

星期一下了课，戴宿英就背上琴，骑着自行车往回赶。

姥姥、姥爷都是啤酒厂的老职工，十年前他们退了休。二人基础病不少，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他穿回来之前都还能下地种菜呢。他这次少说还能再陪他们二十年！

他们目前正和舅舅、舅妈一起住，舅舅夫妻俩也在啤酒厂上班。前些年，舅舅的分房指标下来了。于是他们拿着姥姥、姥爷的小房子和自己那套小房子，两套小房和人换了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

换房之前，姥姥、姥爷家离戴宿英家很近。换了房之后，虽然同属啤酒厂，但两家距离变远了。虽然如此，叶晓梅三不五时的，也会带着自家儿子和丈夫回娘家瞅瞅。

这次他们去舅舅家吃饭，戴宿英估摸着应该是为了自己亲表哥的事。

舅妈当年嫁给他舅舅前，结过一次婚。对方和舅妈青梅竹马，还是个军人。没成想，儿子才一周岁不到，他爹就在一次任务中去世了，被追封为烈士。

一年之后，他舅妈就带着儿子周胜美嫁给了舅舅。又是一年，查出来怀孕，足月生下了他亲表哥。

亲表哥名叫叶繁荣。比他大三岁。初中毕业，爱追求时髦，留着大背头，成天穿着花衬衫喇叭裤，跟只花蝴蝶似的，见天儿的往迪厅里钻。

大舅嫌他不正干，急忙托了舅妈家里的关系，想要让他参军。

上辈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他们一家去舅舅家做客，祝贺表哥成功过了体检。

这一次应当也是如此。戴宿英并没有想改变什么的想法，他表哥去参军挺好的。叶繁荣上辈子顺利参军之后，在部队待了几年，后来转业到滨城一个区派出所做片警。他和表嫂是自由恋爱，两人结婚后很快生下了他大侄女儿，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本就圆满的事儿，没必要瞎往里掺和。

七月份的东北，雨水渐少，气温回升，天气又开始热了起来。

戴宿英伏在车子上，实在不敌暑气。他半道儿停下车，在路边的小供销社买了瓶汽水喝。他边咬着吸管儿，边揪着衬衫领子，不停地往里鼓风。随着他的动作，脖颈两边白皙清瘦、覆着薄汗的锁骨在衬衫下若隐若现，映进了有心人的眼中。

戴宿英恍若未觉，又在供销社买了两个黄桃罐头，再拿上半斤长白糕、半斤桃酥，一并放进了车前筐。

这些都是他要带给姥姥、姥爷的东西。

按说他一个没成年，且还在上学的学生，不拿东西也不会有人挑理。但他好歹上辈子活了三十岁，去老人家里，哪有空手去的道理？这也忒不讲究了。

所以，他昨晚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点东西。到时候要是姥姥、姥爷问了，他就说是他妈让他提过来的，就算被叶晓梅知道了，也只会夸他懂事儿。

左右也不会挨骂，何乐而不为呢？

戴宿英一阵风似的骑到姥姥家门口里，恰好看见他姥姥正在前院儿给母鸡喂食。

他姥姥家前院儿养鸡养鸭，后院儿种菜，不过这可比他家小打小闹的强多了。他姥姥种的蔬菜真不少，收获了自己一家都吃不完，常常是往女儿家送点儿，再给邻居家送点儿，还能剩几筐拿出去卖钱。

“姥姥！我来看你啦！你想我没？”

“姥儿，我帮你喂，你进屋歇着去呗！”

戴宿英推车进院，刚停好连锁都没锁，就转身几步，把手搭在鸡圈上，一张俊脸凑到自家姥姥跟前儿，笑意盈盈。

姥姥听见他来了，连忙直起腰来。看他这模样，又被他一通甜言蜜语哄住了，笑呵呵地拒绝了。

“也就一搭手的事儿，小英你快进屋去，这天热的，让你姥爷给你倒杯糖水喝。”

说完，她还冲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叶！老叶啊，你外孙子来了，快把井里的西瓜切出来，再倒杯糖水！”

戴宿英却还赖在姥姥跟前儿不动弹，反蹲下身抢过姥姥手里的盆子，帮她喂鸡。

“姥儿，你今年还种西瓜了？”他边喂鸡边问。

“嗐，你看你这孩子，我马上就喂完了！”

他姥姥倒是没骗他，就说句话的功夫，他就喂完了。

戴宿英转身往屋里走，把手里的搪瓷盆儿又交还到姥姥手中，又拍了拍身上蹭的灰，嘴上还对她撒娇，“姥姥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姥姥嗔了戴宿英一眼，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对呀！我跟你说，今年种的西瓜，全是良种站买来的种子，沙瓤的大西瓜，里面沙外面脆，甜着呢！它那（nei四声）西瓜皮，凉拌着可好吃了！我一会儿就给你做。”

“好啊，到时候姥姥你可别嫌我是大肚汉！”

“哪能呢！小小子这个年纪都能吃，还在长身体呢！”姥姥一口否认。

戴宿英嘴角带笑，周身气质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旁人面前居然是个一言不合就拿脚踹人的暴脾气。

姥姥还吐槽，嫌弃他妈不会过日子：“你妈跟我说家里人少，没空照顾鸡鸭。按我说，就算是人少，那照顾鸡鸭又不费力，早中晚上班下班，就手就能给喂了，每月还省了一笔买鸡蛋的钱，老了还能宰了吃肉，多划算！”

进了屋去，姥爷正在给他切西瓜。他一边切还一边招呼戴宿英，“小英来了啊，来吃西瓜!”

姥爷自打十多年前患上糖尿病，身形就消瘦下来，水果吃的也少了，只敢吃几瓣柚子，每天还要至少出去溜达一个小时。

“好嘞！”他抄起切好的一瓣西瓜，一口咬掉尖尖，“真甜！”

“是吧！我和你姥爷都不敢多吃，就怕血糖上去！”

姥姥在厨房里准备炒菜。

“姥儿，今天中午几个人哪？用不用拿桌板来？”

“中午就咱仨！”姥爷切完西瓜，到客厅来看报纸，“你舅舅、舅妈他们在厂子食堂吃；胜美一家在红兴镇住，晚上才能赶过来；繁荣早上说了中午不回来。”

“哼！我看他是又找他的狐朋狗友去了！行吧，也就这几天儿了！”

菜入油锅，锅里呲呲作响，姥姥不得不提高音量，嗓音都变得略有些尖锐。

“哦对了小英，你还不知道吧！你舅舅想把你表哥送去当兵，他已经过了体检了！”姥爷忽然想起来，对他解释。

“是嘛！那挺好的！当兵多好啊，保家卫国，光荣不说，津贴也高啊！”

戴宿英十分捧场。

他手不由自主伸向干果盘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个事儿。

“哎，瞅我这破记性，我车筐里还有东西呢！”

说着，他匆匆起身跑出门去，又提着两兜子吃的跑回来。

“什么呀这是？桃罐头？”姥爷戴着老花镜，抬头问他。

“是，我妈让我带过来的，就一点儿吃的。”

姥爷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推拒：“这是干什么，家里就你一个小孩儿，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我们大人用不着吃这些，快叫你妈把它们拿回去！”

“姥爷，哪就缺这点儿东西，再说了，我妈我爸多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还能短我吃喝？”戴宿英直接把糕点倒出来，一半放到待客的干果盘里，另一半直接搁到橱柜里。

“再者说，你们老年人容易缺钙，更得多吃点儿好的把身体养好，我还想挣了大钱回来孝顺你们呢！”

姥爷难得听到外孙真情流露，说出这样温情的话，一时间讷讷无言，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呆立半晌，他才道：“等你妈来了我得跟她说说，我和你姥姥啥也不缺，下回可别买这些东西了，浪费钱！”

戴宿英胡乱应了，顾左右而言他，“姥爷，你象棋呢？我陪你杀几盘？”

姥爷一下来了兴致，十分高兴，“就在后院儿呢，走！咱爷俩先下一盘！”

“走什么走！”姥姥闻言呵道，“收拾桌子吃饭！饭后你们爱玩再玩！”

戴宿英只得悻悻转身，帮忙搬凳子去了。

中午他们三人吃饭，姥姥倒是做得不少，全是戴宿英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炒酸菜粉儿，还有凉拌西瓜皮，每人还有一碗大碴子粥，稠得和干饭也不差什么了。

饭后，戴宿英先是跟姥姥炫耀了一下自己新get的技能，大秀了一段三弦。老两口非常捧场，赞不绝口，戴宿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接着，姥姥便出门跟老姐妹们纳鞋底去，他就和姥爷杀了几局，输多赢少，好好地吹捧了一波姥爷，直把姥爷夸得面酡耳赤，好似凭空灌了二两白酒，方收了声。

等姥姥回来准备晚饭时，他又跑到菜园子里去，陪姥姥一起摘菜洗菜。

临近晚饭，表哥林繁荣先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家门。

他也不进屋，悄摸声儿地蹲在院子里，一脸苦闷地抽烟。

要不是戴宿英注意到院子里有烟，他都不知道表哥居然已经回来了。

他走到表哥跟前，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单手搓开盒盖，递到叶繁荣眼前，“尝尝我的？”

叶繁荣拿眼瞟了一下，看见烟盒上描绘的粉墙金瓦，眼神就好像不会动了。

他吐出一口烟来，模糊地笑了一下，伸手抽出一根夹在耳朵上。

“每个月有五块钱零花的人出手就是不一般哈，连大前门都抽上了！”

叶繁荣不无羡慕地打趣他。

“嗐，我这算什么！一个月也就买一盒过过瘾。”戴宿英学着他，并排蹲下，“哪像有些人呐！过几个月连绿军装都穿上了，津贴那么高，大前门还不是想抽就抽，当饭嚼了都管够！”

“噗咳咳咳！”叶繁荣没想到自己这个平常总臭着一张脸的表弟，居然一言不合就讲冷笑话，猝不及防之下被口水呛着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哪有人把烟当饭吃的……”他喃喃道，心知表弟这是看他不痛快，故意跑过来安慰他来了。

不过他设想了一下那幅画面，确实有一点被安慰到。只是他居然要被一个小三岁的弟弟安慰，面上难得有点发烧。

“不说这个了，你、你这学期学得怎么样？”

叶繁荣话问出口就觉得不好，他连忙扭头去看身边人的脸色，果不其然，戴宿英的脸色黑如锅底，正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戴宿英：死亡凝视jpg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冲自家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哥露出了核善的微笑：“表哥，咱俩是不是好久没练练了？正好，趁你当兵之前咱哥俩儿来练一把！”

戴宿英上手就揍，半点不含糊。

“喂喂喂！戴宿英你小子有种、有种等我当了兵再跟你练！”

叶繁荣到底不是傻的，不可能站着等戴宿英揍，他跳起来就跑，可惜还是没跑过表弟，被按头修理了一顿。

之后，舅舅舅妈和戴明成、叶晓梅联袂而回，周胜美夫妻俩也赶了回来，两家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一起为叶繁荣庆祝。

叶繁荣也不复之前的颓丧，春风满面地接受了大家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