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

赫勒信步走出光明神殿时，一名神职人员从长廊匆匆赶来，在他面前单膝下跪，恭敬地禀告道：“圣子大人，约克大人请求接见。”

“约克大人？”赫勒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因为跪在地上而弄出褶皱的白袍，他似乎并不意外，微笑道，“那可是贵客，赶快迎进来吧。”

宫廷和教廷自古以来便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宫廷需要教廷用神明的存在束缚子民，而教廷需要宫廷操纵世俗敛取财富的力量。双方谨慎地恪守着彼此的界限，绝不逾越一步。

也因此，皇室的人提出接见圣子，是不多见的。

不过，考虑到如今的皇室拥有着一位极其虔敬极其忠诚的王子殿下，这也就不奇怪了。

……

……

赫勒在偏殿里接见了费伊。

袅袅的雾气从茶杯里氤氲开来，柔和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深色的茶叶在绯红的茶水中上下起伏，盛在白金镶边的名贵骨瓷茶盏中，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到了面前。

“约克大人，请用。”赫勒笑意盈盈。

费伊垂眸看了眼，却没有动作。

“您不喜欢吗？”赫勒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笑着解释道，“这是葡萄牙碎叶红茶，是神殿侍从从一位南欧商人手中高价购得，听闻香气柔滑，甜味醇厚。连尤恩殿下都很喜欢它的味道。”

或许是“尤恩殿下”的名字打动了他，费伊真的端起了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是还不错。”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价道。

赫勒托腮笑着，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后面半句。

果不其然，费伊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如果陛下知道神殿的供奉被用在了这等花销上，他一定会十分欣慰的吧。”

这便是在指责神殿铺张扬厉、挥霍无度了。

赫勒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毫无反驳之意，点了点头，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错误：“您说的对。”

“只是，”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故作失望的叹息道，“殿下实在是中意神殿的吃食，我不忍心让殿下失望呀。”

“这便不劳圣子大人费心了。我现在便把殿下带回去。”

费伊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赫勒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眉眼却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阴翳。

……

……

“一道明亮的窄光以平稳的速度从天而降。这道光束由迥异于这个宇宙的怪异颜色缠绕交错而成。它的下降速度很慢，仿佛这道光是活着的，或者说是管道中渗出的液体那样。到达地面之时，这道光扩张成了一个光锥，以便于停留或移动到其他区域。”

中世纪著名神学家布鲁斯·巴隆在他名垂青史的千古巨著《真理将使你自由》中如此描绘光明神初次降临人间，赠予世人恩惠之景。他这段著述被后人奉为光明神显灵的最初章，也是每个人一生下来便须熟读记诵的智慧宝典。

尤恩从三岁有记忆时就开始拼命学习这本晦涩枯燥的书籍，到现在他已经完全能够烂熟于心了。只是一开始背诵是不过脑的，属于有口无心，一旦细细品读其中辞藻，尤恩就感觉有点怪怪的。

西方世界对神明的崇拜几近狂热，然而这本书却一反常态，并非使用神圣崇敬的口吻，而是选用了“怪异”“管道”“光锥”等非常客观，近乎于毫无人情味的形容词，这对于一个神学家来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不过尤恩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当时世人普遍信仰的还是正统的创造万物的上帝，而非属于“舶来品”的光明神，对待其他旁门左道的神明，怠慢一点也无可厚非。

但谁又能想到百年之后无所不能的上帝在人间陨落，光明神被奉上神坛，成为新一轮统治大陆的思想领袖呢？

这本西幻文的大背景是西方架空，但是架空好歹也要讲究基本法。尤恩一开始看的时候被里面乱七八糟不合常理的文化设定弄的晕头转向，差点就要刷负分咒骂作者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漏网之鱼了，然而当他穿进这个世界，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不管怎么说，总之，他一心一意抱紧光明神大腿就对了！

……

……

被提着后领从地板上拎起来的时候，尤恩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像只小鸡仔似的在空中无措地扑腾了一下双臂，挣扎了半天才被身后的人缓缓放下，悬空的双脚触到地面。

尤恩一在地上站稳就瞬间蹦开十几英尺远，他愤怒地指着罪魁祸首，而后者微微笑着，毫无悔改之意。

“殿下，您应该回去了。”

“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尤恩瞪大眼睛，气的耳朵尖都红了，“我是王子！是你的上司，你的老板！你信不信我把你炒了！”

王子殿下从小就会冒出一些令人费解的奇特词语，费伊早已习以为常。他在气鼓鼓的王子殿下面前单膝跪下，温声说道：“殿下，您怎么责备我都行，只是国王陛下在等候您一同用午膳。”

尤恩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咙里。

这家伙拿他爹出来压他！

尤恩长到十六岁，在皇宫里横行霸道，任性妄为，没有谁敢管教他，再加上他身边有个宠他宠的毫无底线的骑士长在，更是让王子殿下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

整个帝国要论起来，大概只有一个人可以镇得住他，那就是国王——卡洛斯·兰开斯特，王子的亲生父亲。

王子的生母去世的早，虽然这个父亲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个便宜爹，但是他非常重视家庭，给予了当时相当于异国他乡的尤恩温暖的父爱和丰沛的亲情，所以尤恩最终接受了他，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父亲。

而且其实还有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卡洛斯跟尤恩在他自己现实世界的亲生父亲很相似。

都一样的爱自己的孩子，也一样的严苛。

尤恩这三天夜不归宿，还是找人瞒着他父亲才得以实现的。

想起他父亲冷下脸来的恐怖模样，尤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急急忙忙转过身，拽住因为半跪在地，所以矮他许多的骑士长一丝不苟的衣领，恼怒道：“你没有告状吧？”

领口被人拽着，费伊脸上也没有显出任何屈辱的神色。他非常的顺从，直视着少年因为生气而格外明亮的漂亮的黑色眼睛，点了点头：“我永远不会背叛您，殿下。”

尤恩“哼”了一声，松开手。他自然不会信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费伊的确习惯性顺从他，可是他永远记得他十二岁那年不听劝告偷偷溜出皇宫，被追出来的费伊在集市上逮住，然后直接送到他父亲面前，被他父亲揍了个半死的惨痛经历。

虽然后来费伊向他真诚地道歉了，尤恩也接受他的道歉并且狠狠地戏弄了他一番，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但是尤恩的第六感明确告诉他，这家伙是有点白切黑在身上的。

不过话虽如此，当涉及到有关他父亲的事情时，尤恩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尤恩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家伙，在从他身边走过，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尤恩还故意掀了一下过于宽大的白色长袍，让长袍的一角重重打了一下费伊的脸颊。

当然，这只是在他眼中。

白色长袍的材质选用柔软光滑的真丝，派了最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缝纫而成，既轻薄又舒适。即使甩到脸上，也不会有多少痛感。

费伊被脸上拂过的细腻冰凉的触感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

……

尤恩一路赶回皇宫，先去自己的寝宫换了件正式一点的衣服，再马不停蹄赶到餐厅。

丰盛的菜色盛放在精美的碟盘中，被训练有素的侍女一道一道，井然有序地摆上长桌。银制餐具端端正正压在雪白的餐巾上，已然准备好等待主人使用。

一切都很完美。

除去餐具只有一副外。

尤恩站在桌边，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忙问：“我父亲呢？”

侍女回答：“国王陛下政务繁忙，今天便不和殿下一同用餐了。”

“那费伊怎么跟我说——”尤恩说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气的差点跳脚，咬牙切齿道，“该死的，他骗我！”

“殿下，我没有骗您。”

被提及姓名的费伊信步走进餐厅，径直来到尤恩面前，弯下腰，一边帮他拉开了座椅，一边温和地解释道，“国王陛下早上跟我说与您共用午膳，但或许是实在脱不开身，才无法赶过来陪您的。”

侍女们也是见惯了两人明争暗斗的样子，都捂着嘴偷偷地笑。

尤恩已经懒得搭理他了。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挥挥手让这家伙走远点。后者微微一笑，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不紧不慢地注视着他进食。

尤恩被他看着，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随便喝了两口蘑菇汤就下了座，连侍女专门给他准备的牛奶都一口没动。

说来也是好笑，尤恩好歹也是一国王子，身高却是硬伤，完全没有遗传到他父亲伟岸高大的身躯，都十六岁了，还在跟个小孩子一样喝牛奶。

侍女想要开口叫住他，然而费伊伸手拦住了她，自己端着那杯一口未动的牛奶，安静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