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07

尤恩从酒馆出来，就看到费伊候在大门石阶的阴影处，面无表情，周身气压很低。

即使是简陋的平民服饰也无损骑士长大人的英俊，而他现在又身处于这座集市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上，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更别提周围好几个早已虎视眈眈了许久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骑士长一脸“生人勿扰”的冷淡表情，说不定会有一些开放大胆的妙龄少女直接跑上来搭讪。

尤恩一脸忍笑表情，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

“您说笑了。”费伊见他出来，立刻换上了温柔的笑容，只尤恩却感觉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我再怎么受欢迎，也没有殿下您受欢迎。”

他这话纯粹是在陈述事实。费伊现在只要微微转过头，就能透过酒馆不甚干净的玻璃窗，看到里面仍然眼巴巴地朝这个方向张望的棕发青年。

他的殿下一向招人喜欢，这是毋庸置疑的。正因为如此，也更容易吸引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尤恩只当是费伊在埋怨他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这么久，他“哼”了一声，挑衅似的看着他：“你有什么不满吗？”

“当然没有。”

谅他也不敢有。尤恩满意地昂起头，命令道：“我现在要去光明神殿，你送我去。”

费伊顿了顿，提醒道：“殿下，您不知道吗？光明神殿从昨日下午开始就拒绝对外开放了，即使是皇室也无权进入。”

尤恩愣了一下。昨日下午？那不正好是赫勒跟他说明祈祷仪式之后吗？

看来赫勒真的在做准备，那他只能后天再跟赫勒说那件事了。尤恩蹙了蹙眉，忽然抬头对费伊说：“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些事情，或许是真的。”

费伊微微敛眉：“您知道什么了吗？”

尤恩把事情大致跟他说了，但是期间跳过了他在光明神殿里看到过类似符号，认为那个符号与光明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一猜想。他潜意识里总感觉这个事情在他没有彻查清楚之前，还是先保密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真伪，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恩缓缓地说道，“你觉得如何？”

“您说得对。”费伊沉吟了一会儿，“那么稍后我会将此事上报国王陛下，请求派遣人员前往诺尔恰小镇进行调查。”

“不，不行啊！”尤恩被他吓了一跳，“不能告诉我父皇！”

他最近出入光明神殿出入的勤快，本来就是在他父亲默许之下的。如果被他父亲知道了的话，他父亲肯定会以此事间接威胁到了他的人身安全为理由，不容置喙地把他关在皇宫里不允许他出门一步的！

费伊顺从地问：“那您准备怎么做？”

“你先派一些人暗中搜集相关消息，然后回来告诉我。其他就先不要做了。”

尤恩考虑的周全。具体调查的事情他可以让赫勒去做，教廷有权在不危及帝国的情况下，不受皇室干涉自由行动。这样的话他既可以参与此事，又不会被他父亲知晓，两全其美。

商议完此事，两人便回了宫。经过前殿的时候，不巧遇到了由大臣陪同外出的卡洛斯。国王陛下挥手示意正在滔滔不绝的大臣停下，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年幼的儿子：“去哪儿了？”

尤恩有点心虚，强装镇定道：“没去哪，就去城外逛了一圈。”

“嗯，不要去一些危险的地方。”国王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尤恩身后恭敬地低着头的骑士长，“不过有费伊跟着你，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尤恩看似听话的垂下头，实则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费伊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子的这一小动作，他微微一笑，欠了一下身。

今天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尤恩也挺疲倦的。在半路和费伊分道扬镳，独自一人回到寝宫后，他强打起精神，把重要的所见所闻都用文字记录下来，重新梳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

……

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唯一的光源在他脚下。尤恩低下头，看到他脚下是一个闪着红光的，巨大的，他无比熟悉的符号。

——正十字架与圆环五芒星。

倒置的光明神象征往往被赋予相反的寓意……黑暗、杀戮、死亡。

在他端详这个图案的片刻，周遭的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黑暗褪去，纯粹的光明如同一条流淌的河流，柔和的光一直从他的脚下流到正前方。

尤恩抬起头，当看到光明流向的终点时，他的脸上出现了长久的空白。

他看到了……他。

没错，就是他。另一个和尤恩本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他自己。

“他”双眼紧闭，仰面躺在由一整块抛光磨亮的黑色大理石制成的台体上，除去一块雪白的薄纱披在身上，和四肢以及脖颈上挂着的由不知名野花编成的花环，全身上下几乎不着寸缕。

而在“他”的正后方，是一块无限延伸的，看不见边际的雪白墙壁，上面画着和尤恩脚下一模一样的符号。

这就好像……“他”是即将进献给神明的祭品，洗净了身体，安静等待着神明的享用。

“获得赦免的同时，也须做出奉献。”

耳边传来不知是谁的喃喃细语，这声音缥缈轻柔，仿佛就在他的脑袋里面言语。在这阵声音消失之前，毫无征兆的，他的颅腔深处忽然传来近乎炸裂一般的痛楚，那痛感极其清晰，不亚于用尖刀把他的头骨切成两半。尤恩痛得□□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结果摸到了满手冷汗。

是梦……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梦中看见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的荒诞和震惊好像还仍然残留在他的心脏里。尤恩心有余悸地开了灯，翻身下床时差点被床沿绊的直接摔下去，等到穿上了拖鞋，他才发现他的脚冷的和冰块一样。

尤恩走到桌边喝了一杯水，勉强冷静了一点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盯着墙发呆。

现在是凌晨三点左右。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做梦都是少有的事，只是今天破天荒的，不知为何做了噩梦。

而且还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梦。

尤恩心不在焉地想，是因为今天即将举行祈祷仪式的缘故，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但是他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尤其是当看到墙壁上那个符号的时候，仿佛浑身过电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第六感在疯狂尖叫，警告他快点逃离，然而他又如同被定住一般，无法移开他的双眼。

尤恩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间就困倦地缩进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块毛毯，而窗帘拉开了，外面天光大亮。他的骑士长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朦朦胧胧地半睁着眼睛，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反手阖上门，微笑道：“殿下，早上好。”

“早……不对，现在几点了？”尤恩一个机灵，一把掀开毛毯，慌里慌张地赤脚下地。他跟赫勒约定在八点前前往光明神殿的！

“七点半，殿下。您现在要洗漱吗？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不吃了不吃了！”尤恩弯着腰在衣柜里翻找衣服。早餐算什么！他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光明神留下了不守时的不良印象！

费伊静静地看着尤恩忙碌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道：“您今天要去光明神殿吗？”

“对对对，我中午也不回来了，赫勒留我吃饭。”尤恩一边套衣服一边随口胡诌。今天他不能让任何人来打扰他的大事。

“殿下。”

骑士长今天似乎格外话多，尤恩专心致志地扣着胸前的扣子，连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问：“嗯？”

费伊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然而似乎却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控制着他，令他欲言又止，到最后他也没有把想要说的话说出口，只留下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祝您一切顺利。”

这话说的古怪。一般情况下尤恩去光明神殿，费伊会叮嘱他早点回来，不要忘了吃饭等等，然而他这句话却好像表明，他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尤恩要去做什么事情了。

只是尤恩心思显然不在这边，他连费伊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敷衍地随便点了两下头：“嗯嗯嗯，知道了啦。”

……

……

今天是个好天气，外面日头正盛，太阳高悬，澄澈如洗的碧蓝天空见不到一丝云彩。

尤恩走进神殿的时候，心里总感觉毛毛的。

以前他一走进来，就会有熟识的侍卫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而今日光明神殿门口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平常在职的侍从一个也不在。周围安静到近乎诡异，连以往鸟雀嘈杂的啁啾都听不到。

尤恩进入正厅，巡视了一圈，期间也一个人都没看见，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就在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记错时间的时候，后脖颈忽然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尤恩心头狠狠一跳，猛地转过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放大的，笑盈盈的脸，那张脸与他贴得极近，如果尤恩再往前靠一点，甚至都能和对方亲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下一秒，只见王子殿下跟见了什么病毒一样快快后退几步，气得白皙的脸颊都染上了愠怒的绯色：“赫勒！”

“殿下终于来了。跟我来吧。”金发的圣子掸了掸衣袍，面带亲和力十足的微笑，神色自如地转过身。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触怒了王子，轻飘飘地就要翻过这页，“如果迟到了的话，光明神大人会不高兴的。”

一桶冷水泼了下来，尤恩因为被戏弄而起的满腔怒火都瞬间梗在了喉间。他捏紧了拳头，硬生生忍了下来。看在光明神的份上，他不跟这家伙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