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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枝枝醒过来时,看着白鹭好一会儿,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宋诣。

他离开之前,她还依依不舍,送他到宫门口。

两人约好了,等到他处理完齐国的事情,便前来黎国求娶她。枝枝那时候虽然有点羞怯,但是满心欢喜,满等着他回来见她。

就连交付绣房的嫁衣,都特意裁了云锦缂丝,按着她的尺码做了起来。

白鹭在屋外不曾进来,这些日子枝枝一直没开口说话,只是神态语气却不似失忆的时候,想也知道她是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

“殿下还不说话么?”黄鹂端着甜汤,语调忧愁,“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齐国陛下已经出发了,不日便要来了。”

白鹭烦躁地剪掉盆栽枝叶,“拿不准殿下怎么想的。”

黄鹂嘀咕,“总归是不爽利。”

谁都看得出来,枝枝心情不大好。

窗子被咯吱一声打开,枝枝从窗内看过来,语调温和,“不要说悄悄话,进来。”她扫了一眼远处扫雪的小丫鬟,补充了句,“这些日子少安排些人进来,有些聒噪。”

白鹭应了,转而进来。

她端着黄鹂送来的甜汤,低声道:“殿下要去流芳郡主的婚礼么?”

“给我梳头。”枝枝道。

白鹭便拿起桃木梳,将枝枝的长发梳顺,拿红绦子系住黑压压的发,再拿了木簪绾起发髻。又取了珍珠钗子,只简单地装饰了下,大方得体便作罢。

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门。

沈云早就梳妆好,坐在洒了八宝干果的床上,身边四处都是亲友送的首饰珠宝。

枝枝走过去,说了些祝福的话,方才扫了一眼四周。

“云娘子不曾来。”沈云解释道,“她上次胡闹,还得殿下摔伤,此时还被禁足着呢。”

枝枝略微一笑,“我原本也是感谢她。”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沈云的手,语调温柔,“我记起从前的事情了,也算不是稀里糊涂。”

沈云一愣,“殿下……”

她跟着枝枝来往得多,为人也熨帖,多少也猜到了些有关枝枝的事情。

枝枝把她的凤冠扶正,“往后你嫁了人,便不能出来与我们一起玩耍,但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消派人来我公主府一趟,无论如何我也给你撑腰。”

“殿下心善,”沈云感慨,“日后若是有需要阿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枝枝闺中的朋友不多,她觉得沈云就不错。

心地是善良的。

“成亲呢,要说吉祥话。”枝枝笑起来,捏了捏沈云的脸颊,将鬓上一只沈寒亭赏赐的金簪插入沈云鬓发,“这是陛下赏给我的簪子,见此簪如见陛下。”

目送着沈云出嫁,枝枝才离去。

只是她心里有些堵着,干脆弃了马车,带着幂离顺着街道往前走。

街道上红妆十里,隔一段地方便有挑夫挑着一担铜钱撒钱,不少孩童围在送亲的队伍旁争抢撒了满地的喜糖喜钱,笑嘻嘻地唱着儿歌。

枝枝瞧着喜庆的画面,心情莫名好了些。

黄鹂不近不远地跟着,随手往嘴里抛了颗粽子糖,和白鹭闲聊,“殿下今日心情还不错,你劝着殿下多逛逛?”

白鹭摇摇头,“看好殿下。”

楼上的少年锦衣一翻,踩着栏杆,抓住旌旗跃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枝枝跟前,笑着喊她,“阿音姐姐!”

帷纱被他衣角带动的风吹开,枝枝下意识扶住帷帽,莫名地被楚亦这样明朗的情绪感染,也微微一笑,“怎么了?”

“瞧见你了,便来见你了。”楚亦挠了挠后脑勺,干脆将无处安放的双手背在身后,跟在枝枝身边,“怎么不坐马车……还有,阿音姐姐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吗?”

捡钱的小童横冲直撞,枝枝险些被撞倒。

楚亦反应很快,一把扶住枝枝的腰,将她带到里侧去。

对面来使馆的门正被打开,宋诣正瞧见楚亦搂着枝枝的腰,将纤弱娇软的少女护在身侧,方才一敲小童的脑袋,叉腰凶起来,“你撞到姐姐了,下次不许了!”

小孩子哪见过这个阵仗,一下子就被吓哭了。

楚亦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张牙舞爪吓唬他,“快给姐姐道歉,下次不许这样了。”

小孩哇地一声哭得惨绝人寰。

枝枝觉得好笑,楚亦看着更像个小孩子,她从荷包中取了一块牛乳花生糖塞给他,“别哭,他吓你的。”

少女的嗓音又软又糯,比乳糖还要甜。

小童看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温言软语地安慰他,当真抽抽噎噎止住了些,伸手接过那块香喷喷的糖,塞进嘴里一下子不哭了,甜得眨了眨满是泪花的眼。

“谢谢……姐姐。”小童羞涩道。

他偷眼瞧枝枝,有些挪不开眼,盯着枝枝腰间亮晶晶的嵌宝匕首。

楚亦不耐烦地挡在枝枝面前,轻轻推了小孩一把,“再不去抢喜钱,都要被抢光了。”

小童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枝枝一眼,又冲过去抢洒了满地的铜板了。

枝枝忍不住闷笑。

楚亦有些莫名地回过头来,但是下意识露出个乖巧讨喜的表情,伸手勾了勾枝枝的荷包,眼尾一挑,“阿姐怎么带了这么个丑荷包儿。”

“丑吗?”枝枝扫了一眼,反应过来,这是宋诣绣给她的那个。

大概是失忆的时候愚蠢,竟然也不觉得丑。

她有些嫌弃地瞧了一眼,随口道:“等回去了,便换一个好看的。”

站在对面的宋诣沉默地看着两人笑着打闹都小孩,那句很清晰的嫌弃,自然也听得明明白白。他的目光落在枝枝的裙子上,上头的荷包确实算不得好看,却的的确确是他耐着性子,忍着丢脸做出来的。

原来……她这样不屑一顾。

宋诣闷咳几声,扫了一眼不知所谓的刘成,淡淡道:“下去吧。”

无妨,除了枝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曾这样卑微过。

这样想着,他还是咳得越来越厉害,一口淤血喷在门扉上。

宋诣看着鲜红的血迹,眼前有些发白,隔着从街道上穿行而过的绯红喜轿,只觉得这红色刺得他目眩神迷,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街那头的少男少女浑然不觉。

“那个,乳糖能不能分我一块?”楚亦挠了挠头发,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垂着眼去看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女,板了板笑起来还有些稚气的脸,“我也想吃。”

枝枝讶异地看了楚亦一眼,“你都几岁了?”

楚亦弯下腰来,指尖探出来,偷了一块儿乳糖塞入口里,“明明是阿姐随身都带着糖,不是自己想吃,难道是猜到我想吃才特意带着么?”

“我……我当然不是自己想吃。”枝枝辩驳道。

“那阿姐便是念着我了。”楚亦笑起来,小虎牙一下子就暴露了。

话还没说话,楚亦便趁着枝枝不防备,又故技重施要来偷她的糖吃,被枝枝抓包扑过去要把自己的荷包抢回来。

楚亦一躲,枝枝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去。

喧闹的锣鼓一响,挑夫洒下一大簸箕铜板儿,无数孩童冲上来,撞得本要站稳的枝枝往前一跌,再度扑进了楚亦怀里去。

楚亦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枝枝的腰。

宋诣抹掉唇边的鲜血,冷冷扫了对面的楚亦一眼,朝着街对面走去。

一直走到枝枝身后,他才轻咳了声。

楚亦回过神来,瞧见是宋诣,原本要松开的手下意识又放了回去,微微一笑,“齐国陛下,您来得倒是快。”

这话不阴不阳,明显没什么好意思。

宋诣面色如常,只扫了一眼他放在枝枝腰间的手,眉尾沉沉压下去,眸色幽暗,“朕若不来得快,岂止宵小之辈趁机又做了什么?”

他语调嘲讽冷淡,目光落在枝枝身上。

枝枝抬眼看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宋诣收拢在广袖内的指骨猝然收拢,好半天才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和楚亦几乎贴在一起的衣袂上,到底没有开口喊一声阿音。

游人如织,锣鼓喧天。

他站在人潮汹涌里,想起大半个月前,枝枝穿着木屐穿行在覆着厚厚积雪的甬道前,小跑着朝他而来。

她穿着绯红的衣裙,金铃铛被风掀起脆响,柔软雪白的狐裘上浮着水汽。她软白的脸被风刮得有些泛红,鼻尖亮晶晶的,目光柔软又明净,弃了油纸伞在风雪中朝他跑来。

宋诣在马车前驻足,等她向他扑来。

他抬起手,少女便如归巢的乳燕般扑入他怀里,衣袂上仍带着风刮过的冷香。

她闷闷的,似乎有点不高兴,委委屈屈问他,“你回了齐国,是不是要许久才能回来?”小姑娘在他怀里蹭了蹭冻僵的鼻尖儿,抬起鹿儿般的眼,瞪他,“不许回去就忘记答应给我做糕点!”

小姑娘颐指气使,又娇又俏。

而眼前的枝枝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些,原本言笑晏晏的神情,再见到他的一瞬间彻底褪去,变为有些疲倦的疏离,就那么冷淡着他。

好像多和他说一句话,便脏了她的眼似的。

宋诣喉咙口说不出来的干,好半天,才淡淡道:“殿下让我早些回来看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

青年身量修长,仪态端正雅致,只是投射下来的阴影带着难以言说的帝王威慑。

枝枝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宋诣伸手,想要捏住她的肩膀。楚亦却往前一步,侧身借着扶枝枝的动作,肩膀一下子撞在宋诣身上。

撒钱的挑夫抛出铜板,随手丢开空掉的篾筐。

篾筐撞在宋诣背后,前后猛地砸向他。

楚亦这一下撞得狠,他一皱眉,背一下子靠在了门板上,脑后哐当一下撞到门,却捂住肩头抓住篾筐,“……嘶。”

枝枝被这一大声惊得回神,下意识朝楚亦看过去,“阿亦,怎么了?”

门板本是活动的,撞上去动静大,实则一点也不疼。

“撞到头了,”楚亦龇牙,捂住后脑,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道,“阿音姐姐,齐国陛下委实不讲道理,哪有这样的?”

宋诣胸肺处旧伤被撞,腥甜涌上喉口,却被他下意识压制下去,有些踉跄的脚步也下意识稳住,抬眼便瞧见楚亦惺惺作态,不由冷笑,“我如何了?”

他这人就是不说话,也显得傲慢矜贵,遑论此时语气不好。

枝枝皱眉,“是你撞的阿亦。”

宋诣的目光一下子冷下去,朝着枝枝看过来,便越发显得冷淡漠然,气势深沉。

“我没事。”楚亦哼唧了声,揉了揉脑袋,又嘶了一声,伸手抓住枝枝的袖子,半点不要脸地撒娇,“阿音姐姐别为了我和齐国陛下赌气。”

枝枝哪里见过这么听话的楚亦。

她目光柔和了些,看了一眼他的脑袋,微微踮起脚来,“给我瞧瞧,看起包了不曾。”

“不曾不曾。”楚亦心虚,“齐国陛下想必也被我撞疼了。”

枝枝欣慰于楚亦总算懂得了谦让和礼貌,她随意扫了宋诣一眼,才继续敲了敲他的脑袋,看瞧着还好,便道:“没事便好,若是起包了,待会我随你去医馆买药酒揉。”

宋诣沉默看着枝枝和楚亦说话。

他们两人默契十足,举止亲昵,好似他这个外人才是多余的。

宋诣喉咙处腥甜涩得如有一把刀子横亘在那,咽不下去,呕不出来,扯得嗓子疼得要命。好半天,他才张口,低声唤枝枝,“阿音,我回来看你了。”

枝枝这才侧目看他。

“陛下。”她语气不咸不淡,显得有些疏离。

宋诣不蠢,自然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设想过,若是她回想起忘记的那段记忆,知道他有意趁着她不记得了骗取她的喜欢,会骂他是小人骂他自私卑劣。

也设想过,她会毫不犹豫地悔婚,决绝果断地撕碎掉他好不容易骗来的几分念想。

却怎么也不曾想过,两人对面时,又会恢复她不曾失忆之前的客气冷淡。好像横亘这不可跨越的千山万水,分明记忆里浓墨重彩,对面时只能当做风轻云淡的陌生人。

“我说希望您快些回来,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枝枝抬眼,看着宋诣,眼帘微颤,“如今记起来了,您不要当真便是。”

宋诣立在原地,日光在他脚底投出一片阴翳。

他就如一副雕塑般站在那,从容镇静地问她,“那朕与殿下的婚事,还做得数么?”

枝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诸国之中,再也没有不需要依附齐国的存在,黎国当然更是如此。即便是沈寒亭,也没有办法不给宋诣面子,何况枝枝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长公主。

楚亦挡在枝枝跟前,毫不犹豫,“做什么数,你还想作数?”

宋诣皱眉,语气不善,“朕没问你。”

“陛下若是有气,对我发便是。”枝枝也看向宋诣,语气淡淡。

她眼见着宋诣烦躁地一甩袖子,却并没有如她意料之中那般掉头就走,反而是扫了一眼身后的侍从,淡声道:“把楚侯爷带去看戏。”

楚亦刚要说话,就被一个手刀拍晕了。

枝枝:“……”

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宋诣伸手握住枝枝的手腕,带着她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劲直领着她进了雅间,才松开手。

枝枝揉了揉被捏得有些泛红的手腕,瞧了宋诣一眼,有些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或者是想做什么。但他半天不说话,枝枝只好开口试探,“陛下将楚亦带去做什么了?”

宋诣眉梢一跳,深邃的眉眼间浮现一丝戾气。

他不动声色扫了枝枝一眼,才淡声道:“死不了。”

枝枝只好沉默。

外头送亲的队伍彻底远去,锣鼓的声音渐渐熄了,使得室内越发寂静。

宋诣伸手将她手腕拿起来,瞧了一眼有些泛红的手腕,握着她腕骨的手便轻了些,“你说要等朕的,”宋诣的嗓音透着几分疲倦,眸色隐忍地瞧着她,“朕……”

枝枝瞧他一眼,抽回手,“做不得数的。”

宋诣瞧着她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丝血色,微颤着垂下眼皮去。

好半天,他忽然伸手按住枝枝的肩膀,将她圈在屏风前,语气近乎咬牙切齿,却莫名有些卑微疯癫,“枝枝,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偿还你了。”

他衣襟上清浅的木樨香,玄色衣衫上重重刺绣,庄重华贵地覆在枝枝身上。

枝枝被他扣着,却第一次觉得心头轻快起来。

她有些失神地瞧着屋顶的承尘,过了一会儿,回答他,“陛下是不欠我什么,我们早就两清了。”

宋诣握着她肩膀的手往上了几分,修长冰冷的指骨捏着她柔软脆弱的脖颈,他的下颌抵住枝枝侧脸,将她圈在怀里,语气有些冰冷,“朕不许你两清。”

枝枝推了宋诣一把。

男人胸膛坚实,并没有推动。

枝枝并不怕宋诣,干脆由着宋诣,以一种亲昵的姿态窝在他怀里,语调也清清冷冷,“即便是四海称臣,陛下也不要觉得,本宫就会对你言听计从。”

宋诣摩挲她微微跳动、温热柔软的颈窝,红得几乎滴血的眼微垂。

好一会儿,他低低道:“枝枝,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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