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沉夕殿没有点灯，自楚夕年走后殿内空无一人，冷清得紧。

莫知旧就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楚夕年总是毛手毛脚的，第一次来这座殿前，就在这块青玉石下，滑了一跤跌到他的胸膛上，那时她虽是没有了人间的记忆，却字字句句都为他考虑。

借着淡淡的月色，莫知旧将沉夕剑抚了又抚，杀害两位上仙的真凶还没找出来，没有沉夕剑护着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危险。

左右都是放心不下。

心念神动，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到了杏林天宫的地界中。

隐在暗处的独活前来复命，“回禀神君，杏林天宫暂停医治，已经发布公告了。”

莫知旧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询问道：“可有暴动？”

“小冲突，不过很快被小殿下压制下去了。”

莫知旧点点头，又忍不住关切道：“楚夕年呢？”

“守在墓冢。”

“一直都守在墓冢吗？”

“是，未曾进食，未曾喝水，也未曾言语。”

终是再无法压制，莫知旧留独活继续在这里守着杏林天宫道：“我去看看。”

楚夕年一身素衣跪在灵堂前，风卷起她垂在身后的发丝，飘飘摇摇的。

杏林天宫时常有梧桐叶飘落，一层铺过一层。

乌云缓缓遮过明月，她单薄的身影也随着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又是一阵寒风扫过，她一动不动，层层叠叠的树影却将他的视线割裂得七零八落的。

莫知旧立在梧桐树后远远地望着她，不敢靠近，怕惊扰她，也不能后退。

有她的地方，他早就习惯半步都移动不得。

楚夕年忽然回头，吓得莫知旧赶紧闪到梧桐树后，许是关心则乱，这番惊吓心思一动，才记起自己恰恰忘记了变幻之术。

乌云被风推的远了，月亮重新皎洁，良久，莫知旧才敢化成梧桐叶，又在梧桐树上屏息凝视了一小会儿，才敢乘着风追逐得近一些。

待到莫知旧飘飘荡荡越过树干之后，却发现墓冢之前已然空无一人。

“终归是发现了吗？夕年。”莫知旧叹息一声，还是隐了身祭拜了两位上仙。

“孟春天堂传召令，慈狄清晨驾鹤行。耕陇陌阡今犹在，音容再现梦几更。”跪拜以后，莫知旧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轻。

楚夕年回来继续给父神母神守灵，他就也隐了身跪在旁边陪她。

她在身旁无言无语，可她心中的哀痛，他却深刻地感受着。

卯时，天刚蒙蒙亮，楚夕年就被楚夕辰唤了去，临走时，楚夕年往莫知旧隐身的地方望了一眼，惊了莫知旧一身冷汗。

莫知旧在杏林天宫陪着楚夕年守了一夜，这一夜的杏林天宫还算太平。

稍稍松了一口气，待到他们姐弟三人聚到内室以后，莫知旧又在杏林天宫查看了一遍，确认杏林天宫的内室都布了结界，医舍已经清空了，也新增了仙子巡逻值岗……

两位上仙殒身，对姐弟三个的打击是致命的。

一夜未发现有可疑之处，想来杏林天宫暂时是安全的。没能护住两位上仙，莫知旧心中已是自责，万万不可再让他们姐弟三人有任何意外。临走前莫知旧再次加固了结界，往楚夕年的内室望了一眼。

刚回到初升殿，莫知旧就看到了候在殿内的独活。

莫知旧只用眼风扫了一眼。

“神君，公主让我带话。”

尽管不愿听，莫知旧还是开口道：“什么话？”

虽然嘴上这样应着，莫知旧还是很不希望独活开口说话，不想听到楚夕年说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诸如此类。

“公主说不让再有尾巴跟着她。”

看来是虚惊一场，莫知旧庆幸昨晚楚夕年并未发现他，如果他发现自己的话，不会说是尾巴。

“她恼了？”莫知旧早晨未曾看到她从内室出来，也未曾见到她的表情。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留了尾巴在杏林天宫附近的，回头那一刹那吗？她察觉出多少呢？

越想越忐忑，莫知旧就更加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她恼了吗？”

“好像是……恼了。”独活也不知道恼了没恼，公主说这话时没有表情。

“……”

顿了一顿，莫知旧涩声道：“那就远远跟着她，若是她不出杏林天宫，那就在外面守着就可。”

将头扭向柏林，莫知旧道：“兽冥天宫有什么发现吗？”

“回神君，狄无渡大殿下行为很是古怪，还有，跟踪他的另有他人。”

“杏林天宫。”

“似乎……不是……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尚未能摸清底细。”

莫知旧摆摆手，“移步换影术出神入化得连你都摸不清踪迹的，不用查了，惹恼周憬然大殿下你会有麻烦的。”

“是。”

“如果周憬然大殿下追踪兽冥天宫，那他的嫌疑……”莫知旧暗自思索。

周憬然……

周憬然……

莫知旧仔细思量着……周憬然不惜暴露自己是天玄天宫遗子的事实，也要把楚夕年不能汇聚灵力的事情告知自己，引导自己助她渡劫，那时他本不必暴露。

莫知旧明知道周憬然是利用自己给楚夕年承接天雷，还是很庆幸，庆幸他自曝其短也给了自己救楚夕年的机会。

这样一个处处玩弄心机的人，冒着被屠戮的风险心甘情愿的败露自己，所以，他毫不怀疑周憬然对杏林天宫的真心。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狄无及狄无渡……

又或是……大帝！

想到那根毒针，莫知旧又鬼使神差地偷偷潜入帝皇殿了。

帝皇殿是历代大帝掌管的地方，历代大帝的藏兵室和练毒室均在此处，天界所有禁法秘史悉数封存在这里。

要说这座殿最大的价值，还在于它私藏了天界一切不能见光的事物。

那些在仙界看似已经绝迹的毒虫毒药毒器……在这里都有封印收藏。

除此之外，历届大帝的私人天牢，也多设于此处。

这是权力巅峰的象征，也是邪恶肮脏的聚集地。

帝皇殿无处落锁，也无需落锁，历代大帝掌管无需派人专门看守，也鲜少有除大帝以外之人踏入。

帝皇殿认主，此处机关密布，只唯仙界至尊至强者是从，旁人稍有不慎触动机关，就会铸成大错。

莫知旧来过一次，领教过帝皇殿的厉害。

“知旧，你是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帝皇殿金碧辉煌的龙椅之前，大帝的声音悠悠然响起。

莫知旧踏入帝皇殿第三级台阶的脚收起，退回两步，跪在紫金地上重重叩拜道：“知旧，终生不敢忘。”

既是悄无声息立于龙椅之上还未让莫知旧察觉，那大帝就是隐了身来的帝皇殿。

莫知旧心下思量大帝此番用意，是一早料到他会来这里隐了身等着？还是听到他此番动静从别处赶来？

若是听到他此番动静，那刚刚大帝……

“不敢忘？我看十方雷霆之刑也没让你长什么记性，不然，今日你是断断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帝发怒，似是怒不可遏。

莫知旧起身，微微颔首，“大帝，知旧必须来一次。”

“上次你来这里，偷了页禁书回去，把自己的元婴拱手送于他人。今日，你来这里，是又想偷着什么出去，送些什么出去呢？是你莫知旧的命？还是你爷爷的命？又或是……想让整个九五天宫毁在你手中呢？”

莫知旧垂了眼不敢向上看，“大帝，我只是在寻一根，寻一根九五天宫也没有的毒针。”

大帝对他一向狄苛，即就如此，莫知旧对他从无怨言，说到底他是自己的爷爷，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如今这般□□裸的怀疑自己的爷爷，还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既然这里没有，你还来寻什么？你应该清楚，进了这里，不管你有没有寻到那不该寻的东西，雷霆之刑也免不了了。”

莫知旧点点头，道“知旧明白。”

大帝从龙椅上方走下来，一级一级的紫金台阶下，莫知旧仍是面不改色，没有一丝一毫退缩的样子，可大帝终归不忍，“上次在这里留下的疤，如今都消了吗？”

“尚未。”

雷霆之刑一共十道，有三道伤及身骨尚未痊愈，其余痕迹均已淡去。

“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你是还想再领教一次，再丢半条命在这里？”大帝长袖一甩，直打得莫知旧一个趔趄。

莫知旧站起来，用手拂过嘴角的血，淡声道：“知旧不想。”

大帝摆摆手，“算了，你走吧。今日我就当没在此处见到你。你，到此为止。”

莫知旧复又跪下，“大帝，知旧不能。”

“不能？”

帝皇殿的龙椅之上两座龙头顿时金光大盛，数支箭雨从龙嘴之中齐齐射出，堪堪划着莫知旧的发丝呼啸而过。

大帝收回放在黄金龙头上的手，背影似孤山般威压压伫立在前。

别无他法，莫知旧只得咬牙，寸步不让道：“大帝，知旧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查出一个结果，给杏林天宫一个交代。”

这还是第一次，莫知旧出言忤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