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兄长

兰愔望着镜中人散乱的发髻，以及衣前襟上的点点殷红，摇了摇头，低头一看裙子上破了几个洞，衣袖也裂了一个大口子，心想该换件衣服才是。

便出了房门去唤店小二，小二闻声前来，兰愔拿出二两碎银，要他找一件干净衣服来，再送些洗澡水到她房间，小二见她出手大方，满脸堆笑地答应了。兰愔抚着天青色绣着点点朱砂梅的钱袋，心知这并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自己这具身体恐怕来路不小。正要转身回房时，忽听一个焦急且兴奋的声音叫道：“诶，我的小祖宗啊，我可下找到你啦！”

兰愔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苍青衣衫的青年男子立于堂下，相貌甚是俊朗，正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兰愔心下甚是疑惑，不知男子和她的这具身体究竟是何关系。

男子见她神色憔悴，看起来十分狼狈，心下一急，双走在地上一点便跃到了楼上，一把抓住兰愔的手臂，兰愔挣了几下，那人仍旧紧紧抓着她不放，生怕她跑掉一样。

男子见她挣扎，急道：“我的好妹妹，你跑到哪去了？哥哥我满世界找你，腿都要跑断了，再找不到你，爹爹他老人家就要亲自来啦！”

原来是这具身体的兄长，兰愔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男子见她神情拘谨不似以往欢欣跳脱，又见她衣服上沾染了血迹，心下十分担忧，问道:“我听说镜花城昨夜来了凶尸，映雪你不会遇上了吧？”

兰愔点点头，心思却停留在这个名字上，映雪，梅映雪。梅氏归属于三大世家之一的金陵陆氏，梅映雪的父亲乃是梅氏家主梅启，眼前这个人自然就是梅映雪的哥哥梅霜泽。没想到小时候背的滚瓜烂熟的“重要修真世家及宗派概说”在这种时候居然起到了一点儿作用。

兰愔见梅霜泽对凶尸一事好奇不已，自己若是不答，他必会起疑。便将所见的梅映雪与丧尸相搏之事讲于他听，这番话当然是以梅映雪的口吻说的，并谎称是一名法力高强的白衣修士助自己逃脱。

梅霜泽听了也并未起疑，在路上时还想着妹妹如此任性妄为，难免遇上危险，做哥哥的这次要是寻见了她，一定要好好训诫她一番，不然她如此胡闹，哪天惹祸上身，丢了性命也未可知。到了镜花城附近又听闻凶尸一事，心中更是惶急，见妹妹无恙，自是喜不自胜，责备之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又见她这幅狼狈模样，暗自心疼不已。

这时店小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服乐呵呵地回来了，见又来了一位贵客心里十分高兴，梅霜泽见妹妹要休息便也要了一间房，想着先好好歇一歇，再另做打算。

兰愔回房梳洗后，便躺在榻上小憩。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她恍惚见到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向她缓步走来，那人嘴角带笑，风采俨然，俊逸潇洒，待他慢慢走近，兰愔才发现他衣衫上染满了鲜血，兰愔心下惊恐，神识略微清醒，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眼前一片模糊，再次陷入一片混沌。这一次他见到了另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和方才的男子有三分像，手里拿着一柄赤红色的长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长剑一挥便向兰愔劈了过来，这一剑却不伤在要害之处，一剑接着一剑，兰愔绝望地倒在血泊中，她心知是在梦中，可恐怖感却丝毫没减弱，挣扎良久，可怕的黑衣男子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张熟悉的老妇人的脸，那人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虽年事已高，眼角眉梢却还带着几分媚意，兰愔却觉得这张脸异常狰狞恐怖！她竭尽全力地挣扎，此时的惊惧比方才更甚，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她想发出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她用尽全力却连手指也无法抬起，她觉得自己会死在梦里，虽然她以前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每当她冷静下来，都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死去，可她每次身处其中皆是痛苦万分，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来……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问外之人温声道:“映雪，好妹妹，哥哥肚子饿了，咱们下楼吃午饭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映雪，你这个小丫头是想饿死哥哥是吧？”梅霜泽笑嘻嘻地叫道，心想这小丫头鬼点子多得很，说不定又在用什么鬼伎俩戏弄他。

“砰砰砰”梅霜泽又将门重重地拍了三下，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下顿感忧急，大声叫道：“映雪你没事吧？映雪？映雪？”

屋内的人终于在恍惚之中听见了声响，这声响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她从榻上虚弱地坐起，拖着异常疲惫的身子来到门前将门打开，梅霜泽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急道：“这样可不行，我带你去看大夫。”说罢，便拖着兰愔往外走。

兰愔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用力将嘴角向两边拉扯，笑道:“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而已，我们去用饭吧。”

梅霜泽颔首：“好，先吃饱再说！”便扶着兰愔下楼去了。兰愔极少与人有这般亲近的举动，原本想将手臂抽出，却想着他们兄妹二人以往想必十分亲近，这份兄妹之情分外可贵，自己虽是个“西贝货”却终究不忍拂他的意。

二人来到楼下，此时正是午牌时分，客店打尖的人多了起来。兰愔捡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梅霜泽要了几道客店的招牌菜，他心知妹妹爱吃甜食，又要了一些点心。

兰愔喜辣，要的菜都带着红彤彤的辣子，梅霜泽甚是奇怪，他深知梅映雪的口味，知她极少食辣，当下流露出惊异的神态，兰愔只得谎称最近换了口味，爱上了吃辣，梅霜泽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素来不能以常理衡量，便也未作他想。

二人闷头吃饭，时不时聊上几句，多是梅霜泽在说，兰愔只是莞尔一笑，认真倾听，偶尔点头。

梅霜泽知道她刚经历了与“凶尸”的恶战，恐怕还处在惊惧之中，于是存心说一些一路上有趣的见闻，兰愔知晓他的心思，心想哥哥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十分难得，便配合他嬉笑起来，笑着笑着当真觉得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心想，死过一次，过去的那些前尘往事当真随风消散了么？

镜花城归属于陈留，说起镜花城就不免要说起陈留，说起陈留便不免说起顾氏，说起顾氏定要提起顾氏现任家主顾粲。梅霜泽把路上听来的那些的小道消息绘声绘色地讲给兰愔听，兰愔听到“顾粲”这个名字，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梅霜泽并未留意兰愔不经意间的微小动作，疑惑道：“你说顾粲真的像传言中那么残忍么？是个‘弑父弑兄’的大恶魔？”

兰愔叹息道：“他父兄恐怕比他残忍百倍！”二人说起“顾粲”都不由地压低了声音，这个名字像是一个诡秘的符号，让人不由心惊，不得不谨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