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陆钧，年二十九，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

事实上，自开国五位上将之后，上将军衔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荣誉职，轻易不再授予，获封中将则需要一定的资历和可观的年纪，几乎都是些白头发塌眼皮的老头，以陆少将的战绩和声望而论，他当不止于此，但瞧他的年纪，又让人觉得这位少将大人，属实是过分年轻了。

当今联邦下辖星系达三千五百零一个之巨，联通全星域的星网庞大浩瀚，每分每秒都有数以兆亿计的信息瀑在网络间蜿蜒流动。陆少将在星网上拥有海量的追随者，联邦的公民亲切地称呼他为联邦之剑。

剑乃杀伐之器。他是联邦的守护者。

眼下，这位守护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明溱，感谢你的配合。”

明溱是cj0813号小行星上的军校生，即联邦军事预备役成员，按理来说，也算陆少将的下级，因此他没有用小姐或女士这样的敬语称呼。

作为一个服从命令的预备小兵，明溱依女医生的吩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戴好特制的保护性装置，展开自己的精神力，竭力向外探去。

随即她触及到一团乱麻般的精神领域，刹那间脑中嗡鸣，差点失去对精神力的控制，不得已静下心，再度尝试进入对方的识海。

很强的杀伤力。这是明溱内心的第一印象。

精神领域不会在明溱脑海中具象化，她仅能感知对方精神上传递而来的凛冽杀意，多数上过战场的军人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与其说是杀意，不如称之为战意。联邦的军人以守护人类永久和平与安全为宗旨，他们以身躯筑起长城般的坚固防线，其充满勇毅和热诚的事迹在整个联邦发展史散布着光辉。

明溱压抑住脑海中的一阵刺痛，意图梳理对方混乱无序的精神“游丝”——这是精神领域受损的典型症状，一般出现在受到严重精神类攻击的人身上。

所感知到的领域非常庞大，某一瞬间竟让明溱如同身临其境，生出星河倒转、苍穹无限浩瀚的错觉。

过程中她一直感受着极度的冰冷，朔风般无止无息，他现在一定很难熬。高精神力者受伤后症状会更加严重，脑部仿佛连续撕裂或承受沉重敲击，精神力也会乱溢。但从进门开始，明溱回忆到，此人的神情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妥，除了过于冷淡之外。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联邦少将。明溱暗想，顺道施以安抚，结束了这次精神引导，让他的意识慢慢平复。

两分钟后，陆钧睁开眼，比明溱预想的要快，他摘下头部装置，露出年轻而英俊的一张脸，低眸时收敛了周身笼罩着的威慑般的强势，仅余冷淡。

女医生快速为他做着检查，稍显严肃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看来引导治疗的效果不错。精神力受损是十分麻烦的长期病症，没有一针起效的特效药，一次引导不过能稍稍缓解，不过这就不是明溱应该操心的事了。联邦中级以上的精神类诊疗医师中具有特殊精神力的不止一位，他们身为专业人士，想必都很乐意为少将服务。

女医生主动送明溱出休息室。

“介绍一下，安弦，”她摘下医用手套，向明溱递了一只手，“首都第一医院。”

“明溱。”明溱回礼，“应届军校生。”

“你的特殊精神力很强，”安弦医生夸赞道，由衷地问，“有兴趣往诊疗师方向发展吗？”

热情又惜才的女医生连为她写推荐信联系助学贷款都联想到了。

“抱歉，我已经填报了志愿。”荒芜星少女不好意思道。

每年六月到八月是联邦各大院校的招生季，通过统一招生考试的同学可以根据个人意愿，报考合适的高等学府。荒芜星因为综合条件落后，学生很难在统考中脱颖而出，因此安医生才会想要向明溱提供一些帮助。现下看来，这名少女虽然出身偏远星系，却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倒不需要她来画蛇添足。于是安弦朝少女温婉地笑了笑，颇具风度地没有再提。

二人走到走廊尽头，刚要寒暄几句就此告别，却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军装男子叫住了。

“明小姐，留步。”眉眼板正的赵副官道出意图，“少将有些事请您商谈。”

明溱转身，笑容渐消：“我以为，如若有什么要求，赵副官告诉我就够了。”

她离开休息室之前，已经被告知了今日所见需严格保密，否则她将承担泄露严重军情的罪名并被送上军事法庭。

赵副官拦着她的那只手臂纹丝未动：“抱歉，明小姐，少将想亲自与您谈谈。”

四面墙壁雪白的休息室里，明溱见到一刻钟前刚刚友好道别过的人，当然这是明溱单方面认为的，陆少将期间其实并未出声，一切由赵副官接洽。

陆钧仍在方才的位置，只是这回他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制式军服下的身形格外挺拔，甚至近于锋利。

他很高。听到敲门声后神色不变，侧身向她看来。

明溱直视对方黑色的眼睛。

“我想聘请你进行长期的引导治疗。”陆钧明言。

休息室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重新入座之后便沉默相对，明溱以眼神隐晦地一寸寸勾勒对方自眉骨至下颌的面部线条，传闻中恍若神兵的联邦少将的形象于此刻渐渐清晰。而在陆钧眼中，荒芜星少女正偷偷地打量着他，伴随着好奇、惊疑与某种隐藏不住的……征服欲？

少女很快低眸，仅仅一瞬间的交汇，陆钧知道他没有看错。

再抬头时她竟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羞怯但又有点儿挑衅意味的眼神。

“您是觉得，既然消息已经泄露给一个陌生人，不如就此控制住她，也不必再去找第三者来知晓您的秘密了，是么？”

原来面前不是个乖顺的学生。

“你有什么顾虑，或者需要怎样的待遇，”陆钧冷声表示，“我会尽力办到。”

一位联邦少将的承诺，足够有价值。

荒芜星少女执拗地不肯说话。

“安弦医生和赵副官告诉我，你收到了今年联邦科大的录取通知书，但因为战事突然爆发，cj0813号小行星相关的航线全部停运，所以尚未出发报到。”

陆钧声音放低了些，他不希望显得咄咄逼人：“近期我将回首都星暂住，你的入学手续和此后在首都星就读期间的一应生活所需都可以放心交给我，相应的要求是这一路上我们同行，并且抵达首都星之后也维持每周一次的固定治疗。”

切实地讲，陆少将的表达非常委婉，早在明溱接受那一长段讯问和检查时，她从小到大的身份信息和生活学习经历就已经呈现在了陆钧的光脑上，其完整程度足以令明溱的生身父母都感到汗颜，不过，据资料显示，明溱的父母均逝世于十多年前，她在收容弃婴的社会福利所长大。联邦的社会福利制度相当完备，连偏远的荒芜星都享有百分之百的财政拨款，甚至有人故意遗弃婴幼儿，想让自己的孩子被福利所接纳，当然，为扼制此等不正之风，一经发现，当事者将面临高额的行政罚款以及情节恶劣的遗弃罪指控。

“明溱同学，”他凝眉，“我本意并非控制你，只是精神力受损之事不适合外传，这样对彼此都合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很感谢你今日的帮助。”

陆钧的语速不快，吐字微冷却并不难听，令听者暂时忘记他凛然在外的事迹与凶名；目的也足够明确，他似乎并不把明溱当作在荒芜星长大的不经世事的下级小兵，而是视她为完全自主的、可以仔细衡量事态之后再做答复的人。

他没有太直白地说出口的是，附近星域的异形生物潮仍在收尾，民用航线的恢复只会更晚，待尘埃落定，明溱恐怕会错过联邦科大的开学时间，像她这样出身荒星的普通学子，又是军校生，如果没能按时报到，八成只能与这所规矩严苛的名校失之交臂了。

而从明溱的角度来看，付出一些自由时间，从而获得一张为期四年甚至更久的长期饭票，与此同时搭上陆钧少将这样足以在首都星横着走的背景，和毕业之后一个使前景更加光明的机会，如此收益，不可谓不丰厚。

前提是，她当真是一名出身荒星、父母俱亡的普通军校生。

室内又是一阵安静。

荒芜星少女衡量再三，仿佛终于明白过来，双颊情不自禁染上红晕：“我非常愿意，长官，感谢您。”

“小姑娘，你不必那样和少将说话的。”出门的时候，安弦医生还是忍不住提醒。

陆少将在处理cj0813号小行星的生物潮时意外受伤以致精神力紊乱，这件事如若传扬开来，星域内必然会有人蠢蠢欲动。因此，与其另外请一位有特殊精神力的诊疗师来、向联邦众人暴露自己精神力受损的内情，不如让明溱这个本就要前往首都星报到的学生继续随行，她看上去，总是好控制得多。

这是陆钧的私心。

聪明人本不必要把这些说出来，但明溱，她起初的表现过于横冲直撞，如果对面不是陆少将，而是脾气更暴烈之人，那这番言语，必然是要惹怒对方了。

安弦医生今日一直在操心，现在供她操心的又多了一个。陆钧让明溱回去收拾行李，然后跟随安医生上星舰。

明溱低头状似后怕地笑了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