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安抚

像是被重锤击中了后脑，凌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之前在后街，与宋知之间的那场谈话。

宋知说，他的精神领域比他跟玄少祺能感受到的要广大得多。而他忘记把这个消息告诉玄少祺了。

仅仅是凌玉的一个慌张的回眸，玄少祺就明白凌玉对此是知情的。他心中瞬间升起的焦急和无措，因为凌玉的反应而消散了许多。

玄少祺放下心来，尽量平静地向贺莹询问：“有什么恢复的方法吗？”

贺莹犹豫片刻，决定对玄少祺实话实说：“这位哨兵的精神领域有些奇怪，恐怕需要更加详细的检查才能确定最终的治疗方案。现在为了维持他的精神力稳定，只能暂时使用药剂。”

“有些奇怪”，这话说得也不尽然。其他仪器检测出的凌玉的身体状况，与他们小组现在正研究的东西有极大的相似度，甚至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太奇怪了。一个人类哨兵的精神力，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说着，贺莹把目光移向凌玉，举起手中的注射器向他示意：“可以吗？”

凌玉点头。玄少祺向贺莹确认道：“需要我暂时把精神力撤出他的精神领域吗？”

凌玉顿时慌张地回头看向玄少祺，眼底满是无措。

玄少祺被看得心口一酸，刚要问有没有不需要撤出精神力的注射方法，就听到贺莹说出一句：“不用。”

等到贺莹为凌玉注射好，收拾了铺了一床的物品之后，她考虑片刻，递给两人一张名片。

白塔中的哨向不常见这种东西，凌玉伸手接过之后，视线落在这小小的名片上面，不明白贺莹是什么意思。

见到两人的反应，贺莹这才反应过来：只有他们中央研究院的人才会有递名片的这种行为。

她不由得尴尬地看向自己鞋尖，开口解释道：“如果有紧急情况，或者考虑好了想要找到我的话，可以到这上面的地址，向老板告诉我的名字。我如果当时在组里，会以最快速度赶过去的。”

玄少祺因为贺莹直白的善意而愣住，双唇刚开启，想要说些什么，身前的凌玉便开口。

“如果不是身体有问题，是有别的事情想要询问，也可以去吗？”

贺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凌玉话中的“别的事情”，指的应该是她与三区后街的民间组织之间的交易。

不超过十次的交易中，被他们两人撞破了两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有缘。

而今天让她发现了这位哨兵的异常，也许更是像他们那个神神叨叨的组长每天念叨的，这是一种“天定”。

贺莹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她点头：“可以。”

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平直表情再次出现在贺莹脸上，凌玉却因为她的回答而露出喜悦，当即转头看向玄少祺，那副模样就像是做了好事急于要到表扬的小孩子。

玄少祺倒是也愿意配合，抬手捏捏凌玉的后颈以示嘉奖，而后从他身后绕出来，对贺莹颔首致谢：“我送你出去。”

贺莹想要谢绝，但看玄少祺的模样，似乎是有话想要跟她说，于是默许了。

身后的凌玉刚要起身跟着一起，被玄少祺制止：“你刚打了稳定剂，那东西会让人不舒服。你乖乖留在房间，我很快回来。”

凌玉就像是被留下看家的狗狗，摆着委屈的脸，只能坐回原位。

玄少祺顺手接过贺莹的箱子，避开她要拿回来的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来到门外，等到玄少祺把身后的门带上，又走出几步之后，贺莹才开口问道：“你知道注射过稳定剂之后是什么感觉？”

按理说，白塔的哨兵们，很少有机会能够有被注射稳定剂的经历。向导就更是根本不需要被“稳定”了。

“嗯，之前被注射过。”玄少祺模糊地答一句，快速转了话题：“凌玉——我的哨兵的精神领域，真的没问题吗？”

贺莹纠正道：“只是暂时没问题而已。检测结果显示他的精神领域似乎是有先天的缺陷，比一般哨兵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广大。”

广大？

玄少祺差点就要让这两个字的疑问脱口而出，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看来凌玉想要对他坦白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玄少祺在心里做好准备，对贺莹继续询问：“那这几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哨兵的精神领域很奇妙，它们更会随着哨兵本人的情绪以及对世界的认知而不断变化。”贺莹停下脚步，一双几乎不见波动的眸子，直直地对上玄少祺深邃的黑眸。

玄少祺被贺莹注视着，不由得同样停下脚步，似乎根本移不开视线。

贺莹忽然带了些笑意：“我不是哨兵或者向导，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向导的安抚，对于哨兵来说，是足以抗衡一切的力量。”

贺莹的话就像是一阵微风，带起了玄少祺心中的阵阵涟漪。

“当然，必要的医疗手段，还是要有的。”贺莹大概是担心两人不会再去找她，连忙补充到。

玄少祺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走向门口。来到外面之后，贺莹从玄少祺手中接过箱子，同时也收下了对方的道谢。她转身刚要离开，脚都已经迈出了一步，忽然犹豫着回过身。

“这位向导——”

“玄少祺。”

贺莹从善如流：“玄少祺，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哨兵诞生在夜半，向导诞生于黎明。哨兵和向导，二者之中最先诞生的是哨兵。而向导的能力，在最初出现的时候，并不是被称为‘安抚’的。”

玄少祺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带上些好奇地问道：“那是……？”

阳光从贺莹背后照射过来，映得她头顶的碎发成了橘色。也许是因为话题中是她感兴趣、并且擅长的领域，她微微眯起双眼，唇角也有不甚明显地弧度。

“净化。”贺莹如同湖水一般的双眸，注视着玄少祺，重复道：“向导们的能力，在最初是被称为‘净化’的。”

“玄少祺，即使你身为向导，也不可能想象得到向导的精神力用途的极限。”

一句话字句之间说得像是在挑衅，但是被贺莹以平直的语气说出口之后，并不会给人以挑衅的感觉，反而让听者脑海中忽然停下了各种纷杂的想法。

净化。

玄少祺默默咀嚼着这个词，胸口有一股说不清的悸动。

说得就像是向导是哨兵的救世主一样。他能够净化凌玉吗？他能够有自信，说出自己可以净化凌玉吗？

哨兵的痛苦，悲伤，挣扎，以及一切的负面情绪……向导究竟需要多宽广的包容力，才能将这些统统“净化”？

与贺莹道别后，玄少祺按照与凌玉的约定，快步回到房间。

一打开门，见到的就是已经焦躁得连连在房间里打转的凌玉。

“少祺哥！”见到玄少祺的身影，凌玉立刻明朗起来，开心得叫了一声，来到玄少祺身边。

玄少祺轻推凌玉的手臂：“刚才跟贺莹说了几句话，耽误了。”

“嗯，没事的。”凌玉回到。

玄少祺好笑地瞥凌玉一眼，那表情就在说着：也不知道刚才一开门就见到的那个急躁的人是谁。

玄少祺推着凌玉坐下，自己站在他面前，以一种审讯的姿势，开口说道：“说吧。你的精神领域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凌玉并不是有意隐瞒他的。但是自己哨兵的精神领域有问题这件事，他竟然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想想就不舒服。

凌玉支吾了半天，才把他从宋知那里听来的说法，一五一十地向玄少祺说明白。

玄少祺安静片刻：“……宋知发现的？”

凌玉抿着唇，点头：“嗯。”

玄少祺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诘问凌玉忘记及时把这件事通知他，更不是自责身为向导为什么之前从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是应该掌握凌玉的精神领域究竟有多广阔。

玄少祺叹一口气，放下交叠在胸前的手臂，走到凌玉面前：“凌玉，你还记得宋知发现你精神领域很广阔的那时，发生了什么吗？或者当时你是什么感觉？你当时在想些什么？”

凌玉甚至都不需要回忆，他的所有答案一定都是玄少祺。他立刻答道：“我在想你。”

玄少祺一愣，随即由心脏而起的、不合时宜的冲动，瞬间传遍全身。

“那……”玄少祺的嗓音带上了些沙哑，也变得低沉。他伸出双手，按住凌玉的肩，弯腰直视凌玉的双眸，双眼一眨不眨：“你现在放松，把一切都交给我。”

凌玉被玄少祺看得心脏飞速跳动，在脑海中擂动得异常清晰。

玄少祺忽然笑起来，像是引人进入禁区的塞壬之声，瞬间让凌玉满心满眼都是他。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思考。放空你自己，把你的全部都交给我。”

凌玉不禁在玄少祺的低喃中，缓缓闭上双眼。

禁语还在徐徐传来，伴随着轻易就能令人沉醉的精神力，让凌玉心甘情愿地沉沦。

“让我看看，我的哨兵究竟藏了些什么小秘密。”

凌玉最后的五感，落在颈侧的一个柔软的亲吻上。

他陷入令他无比安心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