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话

醒目惊堂，说书先生信誓旦旦地说道：“那刘子烨所梦之人实乃鲛族之女，而那算命先生便是那额有黑疤的白龙。鲛女与刘子烨被月下老人牵了姻缘线，奈何却被那好色的龙族截了胡啊。”

说到这，那说书先生一声长叹歇了音，与酒楼的小二哥讨起了茶水。

阿捡从小就喜欢这些光怪陆离的神怪故事，他听得意犹未尽，忍不住喃喃出声问：“这世上真有龙吗？”

阿捡脑海中，又浮现出隔着滔天浪花看见的那个惊世骇俗的身影。

那日回来之后，他便把事情都告诉了师父，顺带也问了句：“师父，这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但是子虚上师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探了探他的心脉，从怀里拿出半个馍馍给他：“释缘啊，师父可以宣法给你挣馍馍吃，别再吃外头的野蘑菇了。”

这茶楼里的人可比师父的反应可直接多了，直接笑话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龙什么鲛人，不过是说书里的故事罢了。你看这边先生说的是鲛女深情，龙族还恩，我昨日在隔壁馆子听的却是说鲛女淫邪善妒且好吃人，龙族凶横残暴嗜杀成性，我该信哪个呢？”

“年纪轻轻能当太守，自然是身份背景够硬了，这些又不能在明面上说，自然要编一些玄乎的故事好能镇住人喽。”

“要说龙当然是有啦，不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吗？”

“对对对，还有那馗州的馗王，也自称是龙族。”

“我倒希望这世界真的有龙，覆一覆那……”

“不要乱说。”

“饭都吃不饱了，我怕什么……”

“等太子做了皇帝，日子该会好过些。”

“但愿吧……”

“我就不信，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太子是随仙去的前皇后娘娘那般心善……”

……

因着阿捡的问话，周围热闹了起来，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没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真有龙，因为他们从未见过。

龙，自古就是神话故事里的传说，是尊贵、祥瑞、财富的象征。

阿捡知道在瑞安有不少的龙神庙，有香火鼎盛的，也有败落坍圮地；他知道皇帝的衣服上都绣着龙的样式自称是真龙天子；他知道屋梁之上望风的镇石都会被雕成龙的样子……

到处都是龙的符号，龙的标识，龙的故事，可是问及龙是否真的存在，得到的却总是看傻子一般的表情。

若这世上并没有龙，又何必对着泥石顶礼膜拜呢？

若这世上真的有龙，那究竟是神明还是怪物呢？

嘈杂声中，阿捡细细思索了片刻，打定了主意：以后还是听师父的话少吃外头的野菇子了，免得又将狮熊虎豹什么的，看作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阿捡有一个非常好的优点，那就是从善如流。人贵有自知之明，阿捡明白自己的智慧又不比一般人多多少，大多数人的想法总比他一个人的以为靠谱吧。

既然人人都觉得这世上没有龙，那大抵便是没有的，他又何必花这个心思去纠结这样的问题。而小尾……

瞧着她也是普通人的模样，或许她也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天赋异禀，然后脑子不太好使。若是脑子不好使，就这样将她一个人丢在那破庙……这世道不太平，她那般的样貌，若是碰见什么坏人……

想到这，阿捡顾不得再去领白馍馍了，向着玉尾湖的方向跑去，一溜烟就没影。

这日等他赶到破庙，天色已暗。他气喘吁吁推开那门，屋子里却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天上的月亮半遮着脸，投在草垛子上的月光幽幽。

人，好像早就离开了。

说的也是，都过了那么多天，她怎么可能还呆在这里呢？

这也好，说明她伤得也没那么重。

阿捡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他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想到儿时和师兄弟们修习命法时的测算，据说他长大之后有英雄救美的命格。

英雄救美……说起来，那姑娘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

“你会等我吗？”他恍然记起那个水下，她拽着裙子游过来，瞪着无辜的眼睛，贴得那样近问话的样子，好像得了他的承诺就真的相信他会回来一样……

想什么呢？阿捡忙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该回去了。”

但是……脖子后面怎么感觉痒痒的？

阿捡伸手挠了挠脖子，却抓到了什么异物，拿起一看竟然是人的长发？！

他这才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贴着他！

一股凉气从背后袭来，顺着脖子直冲脑袋。

阿捡慢半拍地呆住了，他觉得那贴着他的东西动了动，挨得更近了，随即一个声音幽幽地一字一顿地从他的身后传来：“好饿啊……”

“哇啊啊啊！”头皮一麻，阿捡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但是身后的衣服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地住了，勒着他的脖子直把他往后拉。

阿捡顿时觉得心头一凉，“啊”大叫着用力把衣服给扯了过去，当即有什么东西蹦到他身上。他又“哇啊啊”叫了一会，发现好像没什么别的情况，这才小心翼翼看了看那蹦到他身上来的东西。

哎，怎么好像不会动，样子看起来还有点像枯树根。

他捡起来一看：这就是枯树根！

原来衣服是被树枝给勾住了。

那个声音继续幽幽地传来：“……你那日留下的那什么吃食，味道一般，但我都吃光了……”

阿捡还想跑，但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大着胆子转过头去看。

乍一眼，还以为屋子中间不沾地地飘着一个人，拽着摇曳的黑尾巴。再仔细一辨才认出来，分明是个散着长发的姑娘倒吊着挂在顶上的幡上！

“妖女！”阿捡心里一高兴，没顾忌别的随口就叫了出来，他忙捂住嘴巴，但见她只顾嚷嚷着“好饿啊”，“饿死个人了啊”，没有在意他叫她什么，终于放下心来。

“你还在这啊！”

阿捡高兴地向她跑过去。

“不是你让我在这等你的吗？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走的。”小尾轻巧一点脚尖翻身落地，她把额前的头发一撩，理直气壮地伸手过去：“我的吃的呢？”

“有有有！”阿捡忙从兜里掏出馒头，然而一股子馊味隔着布兜子飘出来，竟然因为这天气茶楼里人多又热，给捂坏了。

小尾凑着闻了闻，嫌弃地捏起鼻子，狐疑地看着他：“我先前不过只是想吃了你，你竟想毒死我来报复吗？”

在小尾的心思里，她想吃他不过因为饿了，饿了自然是要吃东西的，算是不得已而问之。而现在，他想毒死她，那就是坏心眼了。

阿捡忙摆手：“不不是，这天、天不行，吃、吃的放、放、放……”

小尾才不管那么多呢：“我好饿！好饿啊！饿死个人了……”

“我、我马上给你去找。”

阿捡忙就想往外跑，但却被她一把拽住手腕给扯回了自己跟前。

小庙的夜色幽暗，却挡不住她亮闪闪的眼神里的炽热。

经过了上一次的教训，阿捡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他赶紧揪紧了自己的衣领子，郑重申明道：“我、我、我是不能吃的！”

“不会啊，”小尾凑着他的脸，抽抽鼻子：“闻着很是香甜，应该很好吃。”

阿捡在心里哭嚎，自己果然是回来送死的：“我、我、我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

小尾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竖起一根食指与他商量道：“就吃一小块，反正人与草木相异不多，我看山里野草拔了又长，肉吃了应该也是会长出来的。”

阿捡用力地推开她凑过来的脸：“你当我傻啊！”

“就一口么！”

“不、不、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又不是野菜！救命啊！”

阿捡好不容易才挣开她扒拉上来的手脚，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可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肩上一沉，随即有软软的身子靠过来。

小尾双手往他的脖子上一环，脑袋便亲昵地挨了上来，还跟小兽似的蹭蹭他的脸。

\"你、你要做什么？\"

阿捡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背上温软的触感让他的心脏突突地就跳快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直了身子避免挨着她，搭着她腿的手有些无措地捏成了拳头：\"男、男、男女授受……\"

背上的人可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将腿晃了起来，轻轻踹了踹他：\"想我不吃你，那就快些走啊。\"

\"啊？\"阿捡回头想去望她：\"去、去哪里？\"

小尾贴着他的耳朵道：\"去找东西给我吃，不然我就揪你耳朵吃。\"

“去去去！”阿捡忙不迭就往外跑。

小尾挨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唠叨声闭上了眼睛，她喜欢靠在他背上的感觉：\"苇霄花……\"

\"啊？你说什么？\"

\"我好想带你去看苇霄花。\"

她觉得在那芙蓉池畔撑荫如帐的多子木之下，靠在他肩头听落英簌簌，该比靠在树干上更加舒服吧。

\"苇霄花？瑞安不到处都是吗？\"

\"我住的那儿特别好看。\"

\"你喜欢苇霄花啊？\"

\"我喜欢吃嘉应子。\"小尾突地睁来了眼，又揪起阿捡的耳朵：“我想吃嘉应子，我们去吃嘉应子吧！”

“啊？”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阿捡无奈：“今天天气怪，这城里多子木的才起了花骨朵，哪有果子吃？”

小尾假意咬他耳朵，阿捡忙叫起来：“有有有，你不吃我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