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冯皇后拔苗助长

“田猎”一词并不单用，而是和其他词语合用来表示皇帝不合于“礼”的狩猎行为。如士人谏言皇帝不宜“驰骋田猎”、“淫荒田猎”“田猎驰骋”“驰于田猎”。

“田猎”一词还用于描述近亲皇族不合于礼的狩猎行为，如胶东王太后“田猎纵欲”、魏文帝曹丕为太子时“耽乐田猎”，但同样也是“田猎”与其他词语合用。仅有一例是“田猎”单用，孙权“每田猎，常乘马射虎，虎尝突前攀持马鞍。”

细究与“田猎”合用这些词语，“驰骋”“淫荒”“纵欲”“耽乐”等表明了“田猎”的纵情玩乐的性质，其内容是猎取猎物。先秦时期“田猎”一词频繁出现，据学者考证有多重含义。如：开垦农田、保护庄稼、补充物资、军事训练和游逸娱乐等，但其游逸娱乐功能是较为边缘化的附带功能。

发展到汉代，“田猎”与先秦及秦朝“田”“田猎”的性质有着根本的区别。性质趋向于单一，到汉代“田”“田猎”特指最高统治者四时蒐狩的狩猎行为的含义几乎消失了。秦简所见的“田”仍具有狩猎的含义，但未见专指“皇帝”狩猎现象，所指具有广泛性。

汉代“田”一词主要是田亩、耕田的意思，虽出现了个别的指代“狩猎”的意思，但频率很小，仅有6例，与皇帝的狩猎行为有关的仅有两例，即：《昌言》“随农郄而讲事，因田狩以教战。”《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猎禽兽者号一，曰田；田之散名：春苗、秋搜，冬狩，夏猕。”这两例明显是对西周四时狩猎提法的继承。

相应的，“田猎”一词除了上表所列用来表示皇帝不合于“礼”的狩猎行为以外，还可以表示权家子弟休闲狩猎行为，如《盐铁论·刺权》“子孙连车列骑，田猎出入，毕弋捷健”；也可以指代皇帝的蒐狩之仪，如《汉书·王贡两龚鲍传》“（汉元帝）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也可以指普通人的狩猎行为，如《淮南子·时则》“季春之月，田猎毕弋，罝罘罗”；也可指少数民族的谋生方式，如匈奴人“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

“田”由商周时期王合于礼的狩猎转变成秦简中泛指狩猎，汉代“田”泛指狩猎的含义变少，秦汉时期未见“田”指皇帝合于“礼”的狩猎。随着农业耕种的发展，“田”字的含义发生了转变，到了汉代基本已经演变成耕田的含义了。

这样来解释“田”在先秦至汉代含义的变化是合于逻辑的。笔者的统计也证实了秦汉时期“田”作为“耕田”的义项的比例远远超出先秦时期“田”作为“耕田”义项的比例。

秦简中“田”作为“耕田”、“狩猎”义项的比例参半，所据以秦代末年的《龙岗秦简》、战国晚期和秦始皇时期的《睡虎地云梦秦简》为主。所以“田”字耕田含义的增多在秦朝建立后就出现了，急剧增多最晚发生在秦末以后。

“田猎”由商周时期具有军事、礼仪性质的狩猎行为转变成指秦汉时期皇帝休闲性质的狩猎行为。战国时期多次发现诸侯王“田猎”或“田”的记载，这是其僭越礼制，行周天子四时田猎之礼的行为。秦代没有发现皇帝“田猎”的记载。

汉代，“田猎”成为皇帝的休闲行为，“田猎”作为皇帝四时田猎之礼的史料仍然存在一条，表明“田猎”演变成皇帝不合于礼的行为最晚出现于西汉初年，这样的变化应该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虽然秦代未发现类似的记载，但秦朝国运短暂，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可能我们至今还未发现而已。

所以，“田猎”发展成为皇帝不合于礼的行为在秦朝应该已经初见端倪，在汉代定型。综上，“田”“田猎”含义的变化发生在秦朝，定型于汉代。考查汉代史料，“田”“田猎”活动的军礼、军事训练、祭祀、补充王的生活资料的含义被“蒐狩”、“校猎”所代替；武力震慑以保证诸侯向心力的含义被国家体制所代替；“田猎”一词保留最高统治者娱乐这一最为边缘化的含义，发展出了游牧民族主要生产方式的含义。

“田猎”仅存的最高统治者娱乐的含义遭到先秦时期人们的排斥，这也就是何以皇帝田猎在汉代遭到士人诟病的原因之一。“蒐狩”取代“田”“田猎”活动的军礼、军事训练、祭祀、补充王的生活资料的含义发生在西周时期。

西周时期汲取前代兴亡的教训，将周天子的“田”“田猎”活动固定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等四时狩猎之礼，其性质为“三驱”，即“笾豆”、“宾客”、“充君之庖”。

汉代仅保留冬季狩猎，以蒐狩之礼称之，有时也以“校猎”称之，但校猎主要指军事训练。武力震慑以保证诸侯向心力的含义被秦汉时期的国家体制所代替，这其中包括郡县制、官僚制度、军事制度，其得益于秦朝创建的中央集权制。

这些保证各级官吏、军队向皇帝本人而不是诸侯王负责，在新的统治体系中，皇帝从经济、军事、政治权力等方面牢牢地掌控诸侯王，不需要通过“田猎”这种形式向诸侯王施压，所以“田”“田猎”活动的武力震慑含义消失了。

因此，“田猎”一词保留最高统治者娱乐这一最为边缘化的含义。因为田猎足以误国的观念已经被士人接受，所以仅保留最高统治者娱乐这一最为边缘化的含义的“田猎”往往被士人批判。它往往与驰骋”“淫荒”“纵欲”“耽乐”等词连用。

和“田猎”相比，“游猎”一词不限于最高统治者专用。这一狩猎行为涉及面比较广，诸侯王、权臣、世家子弟、平民均有游猎行为，如：诸侯王游猎。汉景帝时期，鲁王喜欢“游猎”，田叔经常随侍在侧，以“坐苑外”的方式向鲁王劝谏。

《西京杂记》载，广川王“游猎毕弋无度”。权臣游猎。霍光死后，其妻奢靡，请仆人用五彩丝在家中拉车游戏，其子侄则请人代为上朝，自己“四出游猎”。史书记载本身更多关注的是“私出”，对游猎本身未置可否。世家子弟游猎。

吕禄与郦寄经常外出“游猎”。平民游猎。方士李少君在武安侯家见到一位九十多岁的老者，与这位老人提到曾经“与老人大父游猎”。士人对皇帝、诸侯王游猎较为关注，对于臣子、世家子弟、平民的游猎行为则不加苛责。

东汉末年和魏晋时期才出现了“逸于游田”、“游田之娱”这样的提法，然而对于限制狩猎的观点是相同的。汉代士人在继承周公总结夏和商历史兴亡的基础上，用尧子丹朱、夏禹、太康因游田至于失其位、二代亡国、亡国的教训谏言皇帝不可因游田荒废政事。

然而，政治斗争失败的原因和一个国家灭亡的原因从来不是单一的，往往是多种因素导致败亡。如《逸周书》载，夏后氏灭亡的原因是喜好“货财珍怪”最终导致亲“邪人”而远“贤良”。

《淮南子》称“夏、商之衰也，不变法而亡。”可见，在汉代人们已经对夏后氏灭亡的原因有了深刻的认识，沉溺于狩猎是其败亡的原因之一。为何汉人将因狩猎废政作为重要原因一再强调，数次谏言皇帝不可游田，甚至苛刻到一日狩猎未归被臣下据于城外？

这是因为沉溺于休闲生活往往向臣下及士人释放出皇帝有可能远离政务的信息。

在汉代“田猎”、“游田”等词指的是皇帝休闲性狩猎，“游猎”泛指士人休闲性质的游猎。“一日之乐”、“娱游于骋射”、“驰射”、“游弋射”、“逸游”、强调狩猎所具有的娱乐属性。

汉代休闲生活主体中最活跃的力量是那些远离了生产性劳作的财富拥有者、权力所有者，他们被凡勃伦称作“有闲阶层”，也得到了历来史家及学者们的关注。

然而，还有一些依然在从事生产性劳作的隐逸者和平民也是休闲生活的主体，后者几乎很少被纳入到汉代休闲生活的范畴，这种情况在先秦及秦汉时期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