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袁术

“张邈，张孟卓前来拜访。”

张邈一脸和气地对袁氏的仆从自我介绍，而后者的表情依旧充满狐疑，毕竟和身边来往的气宇轩昂的世家公子们对比，张邈的行头是寒碜了些。

陆北言抿了抿嘴唇，主动上前亮出了怀里的袁氏符牌。她说：“这是本初公子给的。”

看见了这份信物，那家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行礼让身。三个人顺利迈进袁家的大门，阿鹊忍不住小声抱怨：“怎么对我们主家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张邈态度温和，依旧是笑着的：“今天往来行人这么多，多些警惕也是好的。”

“警惕我们主家，怎么不警惕警惕其他人？”

“好了阿鹊……”

阿鹊说话的时候的确像一只小喜鹊，虽然叽叽喳喳，却不惹人生厌，只能无奈地附和她。陆北言觉得张邈给阿鹊取这个名字还挺巧妙的。

“咦？”忽然阿鹊又转过头看向陆北言，“不过，为什么他们好像不认识姐姐啊？”

现在压力又给到了陆北言这边。她尴尬地清清嗓子，试图解释：“毕竟，袁家这么多人嘛，而且我之前是在汝南，最近才调到洛阳的。”她解释得就好像公司人事变动一样家常便饭，但阿鹊似乎没能完全理解。最后张邈打圆场，说袁氏就是袁氏，果然和一般人家不同，这个话题才算结束。

今天来袁家做客的人很多，但显然大家的目的是统一的。陆北言的耳中传来各种玉环首饰敲击的清脆响声，也有士人们相互吹捧的笑声，她缓步跟在张邈的身后，眼神在不知不觉间黯淡了几分。

现在的自己，就算站在袁绍的面前也不会被他认出来吧。

没有了显眼的现代装束，也不再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汉代少女的模样，这样平凡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靠近那个人呢？

“……姐姐？”

阿鹊回过头，她察觉出了陆北言的异样。

陆北言沉默须臾，摇摇头：“我没事。阿鹊，你先随张先生过去吧，我过会儿就来。”

阿鹊闻言，笑得天真：“好。姐姐好不容易回家，得报个平安才是。”

回家。这里才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好多好多年之后，等一切化为尘埃，夷为平地，再由钢筋水泥构造出一片辽阔的钢铁森林，自己的家在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

陆北言苦笑着目送他们二人离开，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既然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幽灵了，是不是已经解除“必须待在袁绍身边”的禁制，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了？其实接触下来，她觉得或许跟着张邈也不错……穷就穷点吧，日子还不是可以照样过。

她的想法有些自暴自弃，绕过勾栏回廊，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远离人潮的位置。袁家的布局四四方方，占地大采光好，就算是这般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她也能沐浴到柔和的阳光。如果她想逃避什么，一定会躲在这里——这是陆北言的想法，而此时她发觉有人和自己感悟不谋而合。

身形高挑的青年正站在四角院子的中央，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人过来。蓝灰色的衣衫让他被笼罩在一层低调的气质中，但他的眉眼间却满满是尖锐和愤懑。陆北言记得这张脸，虽然过了很多年，虽然这张脸的主人已经成人，但她还是冒出一种老朋友间好久不见的感动，她情不自禁地呼唤出声：“袁术！”

她的脸上难掩喜色，这纯粹是对见到故人的喜悦。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个“故人重逢”只是她单方面的感受，对袁术而言，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丫头——而且居然敢直呼他的大名。

袁术本就有一双眼角上挑的双眸，加上眉头一皱，更显得凶恶。他问：“你是什么人？”

陆北言寄希望于她还是一只可以隐身的幽灵，所以抿嘴沉默。但显然这份希望并不靠谱，袁术不耐烦地催促：“我问你话呢！”

他好凶！陆北言的鸵鸟精神再一次发作，她目光飘忽，想要找一个可以帮忙的路人，然而她的神情被对方解读成了一种心虚。

“……我没见过你。”袁术向她走来，态度很冷淡，“你是那些人带进来的婢女吗？”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陆北言连忙点头如捣蒜。

“嘁，所以说到底，还是找袁本初的。”袁术的表情很难看，他的目光直接从陆北言的身上移开，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陆北言问：“你去哪？”

袁术回答得很不耐：“带你去找人啊。你不是和你主家走散了吗？他肯定正围在袁本初身边，像条……”

最后一句话他说了半截就停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陆北言，只用了一声“啧”省略掉。

此时的袁术应该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论稳重程度远不及这个年纪的袁绍。陆北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果保持沉默，会不会被落下失礼的口实？她思索片刻，主动搭话道：“多谢袁公子。”

“怎么？现在不叫我袁术了？”

无视袁术的冷嘲热讽，陆北言低头道：“只是我曾听说过袁公子的事情，知晓袁氏有位袁术公子，年纪轻轻颇有才干，性情直爽，非虚情假意之辈，我……我一直很欣赏公子。”

陆北言不愧是编故事小能手，她说的这些不过是用高情商的手法修饰一下自己对袁术的印象，几句话算得上是张口就来了。见袁术被自己哄得一愣一愣的，她还不忘给自己刚才的激动解释：“今日难得有幸来到袁家，我一介婢女，想一睹袁术公子风采的心情实在难以压抑。这才情不自禁叫出公子大名的。”

袁术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他说：“还算你有眼光。”

“实话实说而已，不值得公子这么夸赞。”

好！这下总算是把袁术给稳下来了，不愧是我！陆北言在脑内欢呼庆祝，这下只要跟着袁术，就能见到袁绍。虽然自己还没决定一定要跟随他，但至少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够了。

这样想着的陆北言，毫无防备地撞在了袁术的后背上，发出“哎呀”一声叫唤。

“怎么了？”陆北言捂着吃痛的额头问。

袁术转过身，嘴角向上翘着，说：“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这么崇拜我，那也没必要去找劳什子袁本初了，反正我看见他也烦。这样，你今天运气不错，我心情好，允许你待在我的身边。”

陆北言想穿越回三分钟前狠狠给刚才嘴巴没把关的自己一巴掌。

把这小少爷哄这么开心干嘛啊！现在人家真以为自己是他的小粉丝了！要是这时候再摊牌“哦我其实刚刚只是为了哄你开心瞎说的，比起你我更想找你哥”，绝对会被因为伤了脆弱自尊心而气急败坏的小少爷直接丢出袁家的！

于是陆北言只能惴惴不安地说：“这样……不好吧？我还得去找我主家呢。”

“是你主家重要还是袁氏重要？你今天运气好遇见我，我还能向你主家美言几句，夸你这个丫头机灵嘴甜，没准你还能讨点赏赐。”

“可是……”可是我真的是想找你哥啊！

“嗯？”袁术眼睛一眯，他眯起眼睛时就像一只冷酷的猫咪，“难道说，你刚刚都是骗我的？”

可恶，他好敏锐。“怎么可能呢。奴婢句句属实啊。”陆北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袁术又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那不就行了。正好，最近有人送了我个礼物，过来，我带你见识见识。”

陆北言欲哭无泪：“……谢主隆恩。”

天街大厦就在这条步行街上最显眼的位置。找到它的顶楼并不耗费多少力气。袁路给自己同事打过电话，却只说“问了路人，看见冯昭昭进了天街大厦”，多余的事并没有透露。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对方会“主动”联系他，或许并不希望有无关的人被扯进来。

不过，这种联系方式实在诡异，就好像知道袁路一定会看那段监控似的。莫名地，袁路觉得有些头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来自古代的片段。

天街大厦的顶楼是一片天台，没有任何店铺入驻，只听说偶尔有人会上来拍些写真。不过今天天台的安全门上贴了一张告示：正在维修，请勿入内。而袁路寻人心切，毫不犹豫地就扭开了那扇安全门——并没有上锁，或许，这张告示只是约他前来的那个人的障眼法，是希望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天台上的风景空旷明晰，天气好时可仰望丝毫没有被污染的蓝天白云，稍稍低头又一览众山小般地俯瞰这座忙碌的城市。不过袁路此时无心欣赏景色，他反而感觉自己现在像身处电影《无间道》的情节里，因此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生怕被人从后面偷袭。

警惕地向前走几步，袁路的双眉便拧成了川字。穿着连衣裙的冯昭昭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衣衫整洁，表情平静，也没有看见什么外伤。袁路小跑着来到她身边，探了探鼻息，还好，呼吸很稳定。

“冯同学，冯同学！”袁路轻轻摇了摇对方，试图唤醒她的意识。冯昭昭的眉毛微微皱了皱，顺着他的呼唤睁开了眼睛。

她的意识还很朦胧，表情也很迷茫，只听见她轻唤一声：“……陛下？”就又昏睡了过去。

什么？陛下？袁路有些发懵，但人找到是好事。他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20电话，就在拨号键按下的前一秒，一个女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放心吧，她只是睡着了。带回去不消半天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袁路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是潜意识里又觉得非常熟悉，他的头疼越来越剧烈，就算只是回头的动作，也做得很艰难。

穿着黑色风衣的女性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短发，黑衣，她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因为阳光的照射，袁路看不清她的眉目。

“就是你把我学生带到这儿来的？”袁路很警惕，他正在悄悄改变手机上的号码，变为110。

“是。”对方回答得很爽快，“虽然我没什么坏心思，但还是需要向你和她道歉。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竟然直接昏睡过去了。”

袁路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一下子涌入太多来自前世的记忆，有些人会因为难以承受而暂停身体机能的作用。”对方的语气很公式化，似乎她这段解释已经向很多人说过，“不过你似乎已经回想起了一些片段，应该不至于和你学生一起倒下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缓步前进，一面又摘下了自己脸上的眼镜。那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袁路和她对上视线的瞬间，身体好似从高空坠落，在虚无之间挣扎许久后才终于握住了一缕来自过去的残片。

他的耳畔回响着两种声音。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

——……路！

“从我看到那本叫《遇梦记》的小说，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的。”

——袁……路！

“自我介绍一下。”

——袁公路！

“我叫陆北言，是那个网站的管理员，也是那篇帖子的作者。我来自一千八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