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回家

修真无岁月，天痕山小屋里的灵钟上的年份换了一年，新弟子上山了一批又一批，眼一闭一睁，打坐入几个定，三十余年就过去了。

在沈佑安和沈愿上山第十个年头，也就是万剑门收新弟子的时候，沈愿和沈佑安主动报名争取到了去凡间寻新弟子的名额，并得到了涵盖他们家乡的招新区域。

凡间与修真界之间存在屏障，不会限制凡人，但会阻隔身具灵气的生灵器物通行。

所以从凡间进入修真界的宗门弟子，只能在每十年的宗门招新里争取回凡俗界看家人的机会。

相传仙凡屏障是万年前仙魔大战后诞生的，屏障阻隔出灵气浓郁的修真界和灵气匮乏的凡俗界。

每十年，屏障限制会减弱几月，这时各大宗门会派出弟子驾驭专门的飞舟出入屏障，为修真界带来更多新鲜血液。

至于这专门的飞舟，也是万年前与仙凡屏障一同诞生之物，整个修真界就那么不到百艘，在这万年时间内又因各种原因损坏遗失大半，目前现存已知的只有三十多艘飞舟，被捏在修真界各大门派手里。

可以说，只有有飞舟的门派才能在万年时光里一直能从凡俗界带回新弟子，飞舟越多的门派得到的新弟子越多，有天赋的弟子越多，越容易昌盛。

至于没有飞舟的门派，在这个修士难以生育的修真界中总是收不到足够的弟子，慢慢的也就衰败灭亡了。

沈佑安和沈愿回到陌生又熟悉的镇上，与同门打了声招呼，赶在灵根测试前一夜回到沈府。

沈佑安笑着与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叙旧，为他们讲述修真界的奇妙景色和神奇妖兽，告诉他们自己拜入整个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修士门下，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赞扬。

大哥大力拍着沈佑安的肩膀，哈哈大笑，激动道：“我就知道佑安是个天赋高的，佑安小时候那么聪明，我一直觉得你以后错不了。不过没想到佑安的缘法不在官场，在于求仙问道，好、好啊！”

沈母也温婉笑着，打趣沈佑安：“以后我们沈家啊，说不定会出个能飞升到仙界的仙人呢！”

大家都笑作一团，几年前刚出生的弟弟也跟着拍着手胡乱闹着：“当仙人！当仙人！”

沈佑安跟着大家一起笑，却不期然落下泪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上辈子，想起上辈子那个费尽气力争取到名额，回家后却发现所有人都化为尘土，家已经再也不是家的清冷沈府。

上辈子他竟不知自己还有一位幼弟。

沈佑安将幼弟招至身前，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眼睛像父亲，嘴唇的颧骨像母亲，耳朵更像奶奶……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沈佑安的姐姐站出来，小心询问：“安弟缘何哭泣？莫非是那修真界中有人欺辱于你？”

沈佑安抬头看见家人的担忧神色，立刻擦了擦眼角，笑着安抚家人。

“没有，我过得很好，就是十年未见家人，一时太过开心激动，喜极而泣。”

家里人似乎仍有疑虑，沈母疼惜地抚摸这个十年未见的孩子，不放心道：“我们□□凡胎，无法跟在你身边。你走时还那么小，身边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

沈佑安拉着沈母的手蹭了蹭脸颊，拉着长音叫娘亲，爱娇的模样逗笑了一圈人。

“娘亲放心，这十年间沈愿一直照顾伺候我，甚至青竹都没有他更贴心，谁过得不好我都不会过得不好。”

“哦？沈愿？”众人闻言想起那个突然被沈佑安带到身边教导，又跟着他一起踏上仙途的沈愿，又围着沈佑安询问沈愿之事。

“沈愿呐，他……”

这头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那边黑暗小院的小屋里透出点点烛光，沈愿和母亲隔着小桌相对而座，气氛有些凝滞。

最后，沈愿母亲突然出声：“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沈愿抬了抬头，回道：“我很好，跟哥哥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沈愿母亲松口气，“能看出来，你高了，壮了，人也英俊了。”沈愿母亲捏了捏拳头，“真好啊，我这几年过得也很好，多亏了佑安少爷啊……”

沈愿勾了勾唇角，略带着些炫耀：“当然，哥哥是最好的，当初也是哥哥救了我，让我吃饱穿暖，还能习字读书。”

“你居然叫佑安少爷哥哥？也是，当初佑安少爷就很喜欢你……”

母子俩就沈佑安的话题聊起来，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但说着说着，两人话音减消，又对坐着沉默起来。

半晌，沈愿母亲犹豫着，视线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道：“你可知……我曾经是怨过你的……”

“我知道。”沈愿的话让母亲陡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钉在他脸上，但沈愿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个男人，毁了你的一生，而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是你遭受侮辱痛苦的象征，你对我不喜是很正常的。”

沈愿抬眼对上母亲双眼。

“但我从没有怨过你，我知道你是爱着我的。我还记得幼时我生病，你对着那个男人、对那个男人的其他女人下跪，甚至是冒着风险闹到老太太那里去……”

沈愿执起母亲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我们之间只是隔了一个该死的男人罢了。你放心，这次回家我会解决那个男人和他那些讨厌的儿子，给你报仇，给我们报仇。”

泪光从两双眼型相似的眼角泛出，流过相对的两张面庞，滴落到交握着的一大一小、一健壮有力一干枯瘦弱的两双手上。

沈愿母亲颤抖着唇，这个苦命的女人眼中迸发出火一般耀眼的光彩，看着她长大的儿子，干哑的嗓子里颤抖着挤出回答。

“好。”

次日下午，沈府检测灵根的人员都回府后，沈家进行了一场迟来了二十多年的审判。

沈家所有子弟、沈家仆从皆团团围城一个圈，圈的最里面是沈家主、沈佑安、沈愿和母亲，以及被压着跪在中间的沈家主的义弟，沈愿名义上的父亲，那个造成了沈愿和母亲十多年苦难人生的人渣。

“……今与其子逐出沈府，扭送官府，此后与沈家再无瓜葛。”

沈家主宣布判决结果，地上脑满肥肠、气虚恶心的家伙大喊大叫起来，嘴里高呼着“我祖上于沈府有恩”、“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之类的话。

“哼，”沈家主一抖衣袖，端的是一身正气，大义灭亲：“我沈府养你快三十年，衣食住行无不是最好，怎料你毫不上进，整日流连勾栏瓦肆不学无术，而今更是让我知道你强占民女、纵容子女虐待我沈家幼童。”

沈家主脸上浮现出被欺骗的愤怒。

“我沈家虽是名门望族，知恩图报，但绝不会和你这种鸡鸣狗盗、肆意妄为之人同流合污，更不会庇护你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霸！”

“若沈家先祖责怪我们不护恩人后辈，要降下惩罚，那就来找我吧！我沈愈，愿为沈家清正受罚！”

斩钉截铁的话落下，不知是谁叫了声好，瞬间成片成片的鼓掌叫好声响起，年轻的沈家人和仆从皆是一副涨红着脸，兴奋激动的样子。

“这就是沈家，传承千年的世家！”

“沈家子弟合该如此，这就是我们沈家的气魄！”

“都说沈家家规森严，沈家人清正正直，原本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简直是……”

“好！这样的主家，是我等福气，往后俺老孙必定对沈家忠心耿耿，鞍前马后！”

此起彼伏的赞扬在这片院子中回荡，沈家主按耐下想要翘起的嘴角，维持着那副正气凛然的神情，挥挥手，示意人快些将人拖下去。

那人还想再喊叫些什么，却被人捂住了嘴，拖到柴房塞住嘴，捆成死猪一样，等待被送往官府。

他即将和他那些鱼肉乡里的儿子一同被押往官府，那些被他们欺凌的人将会燃烧愤怒，和着那些血淋淋的铁证，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喧嚣过后，沈佑安和沈愿回到他们当初的卧房。

沈愿嘴角微微，心情很好，一身轻松的样子。

但是沈佑安却微蹙着眉，一副心中有事的情态。

沈愿从身后抱着哥哥，懒着声音问他在苦恼什么事。

沈佑安在沈愿怀里转过身，张了数次嘴，挤出一点微不可闻的“抱歉”来。

沈愿“嗯？”一声，不懂哥哥为什么要道歉。

话出口，后面就没那么难以说出了，沈佑安深吸口气，直视着沈愿被衣服遮掩的锁骨，一股脑说出：

“今日对那个男人的处理，沈府看似大义灭亲、绝不姑息养奸，实际上是因为如今你已是修真者，还是能回到凡俗界的修真者……”

“他们只是怕你，想从你这里得到好处罢了，而且就算是对那个男人的惩罚，也晚了十年，不，是晚了二十多年，若是沈家真有说的那么好，就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制止他，而不是放任他，直到放任到他伤害到无辜女子，沈府还为他遮掩……”

沈佑安的声音越说越小，头越埋越低，最后无地自容般紧紧闭着眼睛。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胸膛的震动从身体相触的地方传过来，震麻了沈佑安的身子。

沈愿伸手抬起沈佑安的脸，看着哥哥红彤彤的耳朵、脸颊和脖颈，沈愿突然想起每次洗澡时哥哥被水熏红的身体。

不知道现在哥哥的身体是不是跟脖子一样红。

沈愿收住飘散的思维，看着眼前可爱的哥哥，没忍住亲了亲小巧的鼻尖。

沈佑安震惊地睁开眼，看着沈愿近在咫尺的眼睛。

沈愿看着哥哥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眼里写满了“大逆不道”，可爱得他没忍住又亲了亲哥哥的鼻尖和眼睑。

沈佑安回过神来，疯狂挣扎，想逃脱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沈愿和这奇奇怪怪的氛围。

没天理啦！他拿小崽子当弟弟，小崽子居然想当他爹！

他稍微长大一点之后，他爹都没再这么亲他了！

沈佑安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疯狂摇头摆尾，却被可恶的沈愿抓着腰身没法离开。

沈愿笑着看着哥哥挣扎半天，等哥哥气喘吁吁消停下来后才给他擦了擦额头薄汗，语气轻快：“我自然知晓沈家主的心思，但哥哥与他不一样。若是没有哥哥，我和娘亲当初在沈家也不会过上好日子，更何况……”

沈愿双手扶着沈佑安的头，双眼认真望尽沈佑安眼里。

“若没有少爷，这次我定然是会偷潜入沈家，强盗一般将那个男人和他往日欺凌我的几个儿子一剑穿心的，哪会有现在的风光，娘亲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

沈佑安在沈愿深邃的目光里平静下来。

“我自然是知晓的，但是……”

沈愿打断他：“没关系的，哥哥，我并不在意沈家如何，我只在乎哥哥，往后是我与哥哥共踏仙途，沈家与我并无什么关联。”

“我是少爷的仆从，是哥哥的阿愿。只要哥哥不嫌弃我、不抛弃我、怜惜我、心疼我，沈府如何与我何干。”

沈佑安沉默片刻，笑了。

“是我想差了，阿愿自小便宽厚纯善，心胸宽广，聪慧通透，此番是哥哥钻牛角尖了。”

沈佑安抬眼，坚定地说：“不管旁人如何，哥哥定不负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