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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寿康宫赴宴

中秋节这日,残阳将沉,明月未出之时,云藻宫尘封已久的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向两侧打开,待飞尘尽落,大王子元轩由云修推着而出。

今日,元轩一改往日简素,身着玉色团纹缎衫,腰系镶玉锦带,脚踩墨色流纹靴,乌发束顶,用一根通透的翠玉竹节发簪固定。在宫中,这一身装扮并不算华贵,却更衬得他眉眼如画,气质脱尘。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瘦小的青衣内侍,并不见云筑。

不错,这名青衣内侍便是小苏。

小苏跟在他身后,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啧啧啧,这家伙稍一收拾便让人移不开眼目,将来也不知那个府上的姑娘有福气收了他……

四下静寂,纵横交错的宫道两旁早已挂上各式各样的宫灯。时辰尚早,宫灯并不显明亮,但无论是从数量,形状,以及色彩,都透着节日的喜庆。

从云藻宫往寿康宫路程不近,若是走主道,必然会遇到各宫赴宴之人,因而他们专挑僻静处走,虽绕了些路,也不算太耽搁。三人到时,寿康宫已是人影绰绰,各宫来赴宴的莺莺燕燕装扮得好似瑶池仙子。

小苏偷眼瞄过,大都脸生得很。也是,像这样合宫举庆的筵席,早到的都是些小角色。何况不管是在凤梧宫,还是如今的蘅芜苑,她都鲜少出门,自然对这些品阶不高的妃嫔不熟悉。

此时的寿康宫各个大殿在明月下恍若天宫,其每一处飞翘的檐角都挂了盏明亮的琉璃宫灯,一盏盏琉璃宫灯在黑夜中闪烁着明辉,红砖绿瓦无一不被其映染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大殿前,玉阶上,摆放着三张铺着金锻的长几,其上各摆着做工精巧的金樽玉盏,色味诱人的奇珍异馔。

阶下院中,沿着甬道两侧一溜地摆着铺了红锦的案几。案几上,琉璃盏、碧玉盘中盛着山珍海味,奇瓜异果;白玉壶里的陈年玉酿香气四袭,馋煞了人。

放目院中,不管是参天桂树,还是各色花木,皆用宫灯、明珠点缀,宫灯明珠交相辉映,再加上丝竹声声,王母的瑶池盛宴怕也不过如此。

大王子元轩一出现,便引得诸人侧目私语。小苏心内紧张,她恐有人识出自己,掩在袖下小手不觉攥紧。元轩倒是稳重得很,面不改色地坐在轮车上,由云修推着在执事内监地指引下行至西侧次四位。

那些低等妃嫔,他无需行礼,只是朝坐在靠前位子上的几位份高的妃嫔欠了欠身子,揖了揖手,算是打了招呼。

此次是家宴,位于元轩左侧位置应是依次留给宝亲王、太子和梁侯夫妇。

宝亲王是王君的幼叔,年纪虽不大,但无论是辈分,还是爵位,做首位无可厚非。梁侯夫妇是贵太妃的妹妹、妹夫,算是客。今日的座次排在太子之前,算是给足了贵太妃面子。

大齐王宫的这位贵太妃只生了百佳公主,百佳公主和亲西凉,生了二子一女,如今为贵为西凉王后;又因贵太妃与王君生母同出一族,往昔对聂王君母子多有照抚,聂王君投桃报李,自是百般尊敬。

今日,远嫁的百佳公主不能赴宴,王君便下旨请了贵太妃亲妹——梁候夫妇。

此时,主位尚空。他人或是翘首期盼,或是与邻桌接耳交谈,倒也热闹。

元轩上首的太子未到,下首的贵妃之子――三王子元慎也未到。他本就不喜宴会上的寒暄,太子与三王子未到,他反倒闲适自在。

小苏立在他的身后低首敛息,一副小心恭敬的样子。

元轩对她此刻的表现十分满意。以她那跳脱的性子,能这般安静,倒让他着实意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忍,从白玉盘中拿起一颗冰镇的荔枝,小心地剔了核,而后悄悄地塞进她的手中……

小苏正一面庆幸此次如此安排座次,一面盼望着太子哥哥早点来。忽觉手心一凉,抬眸瞧见大王子正浅笑着示意她。尚不及看手中之物,便听见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王君到,贵太妃到……”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众人闻声立即神色恭敬地起身、跪伏于地面上,齐呼:“恭迎王君……”

小苏跪在元轩身后,元轩正好将她遮得严实。她心中虽暖,然而还是往一旁挪了挪,一双眼眸盯殿门处……

伴着阵阵丝乐花香,十二名身着轻纱的宫婢提琉璃荷花灯鱼贯而入。

须臾,聂王君扶着半百的贵太妃缓步而来。

聂王君刚毅冷冽的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

贵太妃倒是笑意盈盈。绣工精巧的绛色宫装包裹着她福态的身子,宽大裙幅逶迤身后,花白的发丝绾于头顶,以一对金丝宝凤簪固定。簪上凤嘴处衔着串珠,串珠乃南海珍珠所制,个个饱满圆润,微微泛光泽,恰好衬托出她的雍容华贵,富贵天成。

贵太妃确实是福泽深厚之人。

两人身后,数步之遥的是一位明艳妇人。妇人约三十来岁的样子,娥眉淡扫,眉眼含春,皮肤柔光若腻,青丝浓密乌亮,挽成了斜斜的飞云髻,左右各斜插一枚芙蓉暖玉步摇。她身穿青色宫装,宫装上绣有缠枝莲花,花蕊上缀以各色宝石,下搭淡绿色的长纱裙,纱裙下摆处密密绣着碧色的水波。她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与耳际的珍珠便随之一阵摇曳,真可谓柔媚生姿,风华绝代。

光看这装扮便可猜出她就是艳冠后宫的孟贵妃。不得不说,孟贵妃这一身装扮既没有抢贵太妃的风头,又不失身份,还非常应景,可见她是花了十二分心思的。

小苏暗叹:不是论美貌,还是她通身的气派,足以让其他的宫妃望尘莫及。一个生了三个孩子的女人,仍然美艳不可方物,能得宠十数年,也就不算奇怪了。

孟贵妃身后是一名华服少年,少年眉眼与孟贵妃有五六分相似。只见他昂首方步,一双乌目斜睨众人,尤其是经过太子的坐位,唇边勾起了一丝嘲讽。

小苏心中没由来地生出厌恶。少年美则美,但其身上总是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定的阴冷。尤其是此刻他唇边突然漾起的笑意,着实让人生疑。

聂王君扶着贵太妃坐定,自己坐回主座的一刹那,一双鹰眸似有若无地扫过元轩身后。

小苏正疑惑随王君姨丈同来的为何是孟贵妃,而不是王后姨母。忽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头顶上方兜头而来,本能地抬眸,当她看清压力的源头,心中咯噔了一下:王君姨丈这是发现了自己?不安地扣起指头――她一紧张便会如此,幸好内侍服宽大,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那股无形的压力来得陡,消得快,小苏暗吁一口气,仍旧不敢大意。片刻,头顶上方传来聂王君不急不徐,不冷不热的声音:“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他的目光瞥过身侧空着的席位,又道:“王后报恙,今晚不便赴宴!太子倒是十分孝心,自请在凤梧宫侍疾——王后虽有不适,但也无大碍,今夜诸位只管尽兴。”

聂王君语气平淡,不见起伏。

然而,小苏听到王后报恙,一双明亮的眸子顿时暗了下去:太子哥哥侍疾!看来王后姨母病得不轻。我得去凤梧宫!可我如何脱得了身……不过眨眼间,后心处已是湿漉一片。

正百筹莫展之时,耳边响起赞叹声:“太子仁孝,古今少有,乃王君教子有方!”

这些话明着是夸太子,实则在恭维王君,当谁听不出来是溜须拍马之言似的,小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聂王君听惯这样的言语,并不为所动,他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淡淡地望着娉娉袅袅舞姬们。待阿谀的潮浪一过,浅笑着举杯朝梁候夫妇道:“梁候舟车劳顿,可还安好?”

梁候只一虚爵,住在王城之外的十里埠。今日得王君亲召,已是天大的恩宠。此刻,王君放着自己的小叔叔,第一个招呼他。惊得他尚未坐稳屁股,又从座下滑了下来,与他的夫人——贵太妃的亲妹一并跪了下去。

夫妇俩齐齐朝聂王君叩首道:“谢王君挂念,谢贵太妃挂念,臣一切安好……”

“都是一家人,起来罢!”聂王君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恶。

贵太妃却是眼眶微红,一双目光全在妹妹身上。天家亲情淡泊,她入宫三十年,难得几回见到家人。

聂王君又说:“明日得闲了,梁候与夫人进宫来,与贵太妃叙一叙家常才好。”

“臣谨遵王君谕旨!”梁候夫妇两人又是一阵欢喜。

聂王君撇过两人,转而朝宝亲王道:“十七叔,此番江南一行,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

宝亲王自座上而起,指着聂王君向贵太妃笑着说道:“老十七就知道,王君叫臣来家宴,就是想算计臣的宝贝……”宝亲王口中虽这般说,仍然招手身后的两名随侍抬出一物,置于阶下。

只见他得意洋洋地掀下盖与物上的红绸,露出一敞口青瓷花盆,花盆中种着一尺多高呈金光闪闪的树状物。

宫中,黄金打造的摆设数不盛数,这个种在盆中的“金树”,大不算大,小又算不上小,一尺左右高度,真算不得稀罕。

席中众人暗笑。

“宝亲王怕是老糊涂了!”一名绿衣宫妃打扮的女子,仗着在灯影里无人瞧见,细声嘀咕。

宝亲王初见此物,也与他们的表情相差无异,自然猜到他们所想。于是,假咳了两声,盎然道:“此物得于民间,也不知是何材质,却有趣得紧。若是遇光遇火,便呈金色;若是遇水遇冰,便呈蓝色……”语毕,将手上的酒水泼于其上,果然不多时,“金树”渐渐变为蓝色透明状。

“拿灯来!”宝亲王见众人震惊,扬声唤道。

他的随侍,捧了桌上的宫灯,卸了灯罩,凑近变成“蓝树”的“金树”,不多时,那树又成了金色。

“有意思!”

“果然是宝物!”

众人唏嘘。那名绿衣宫妃左右打量,众人的目光全在那“金树”之上,哪里注意到她的神情。

贵太妃笑说:“确实有点意思……”

“能博老嫂子一笑,也是它的造化——十七便将此物呈于老嫂子把玩,还望老嫂子笑纳!”宝亲王躬身浅笑,双手作揖。

贵太妃故作严肃道:“本宫若收了——那不成了算计之人?”

“都是十七口无遮拦——老嫂子要是不收,十七才没了脸了呢!”宝亲王作可怜状,又朝聂王君说道,“王君倒是帮十七叔说上一说……”

聂王君朗声笑道:“罢了,罢了,本君也拿老顽童一般十七叔没有辙——还请贵太妃给他几分面子!”

宴会上,身份最为贵重的三人都这般逗笑了,众人无论有心的,无心的,皆抿嘴而笑。

一时间,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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