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黎明前夜（9）

“杀了他，或者把他打晕，剩下的交给我。”亚尔维斯说。

火蔷薇听到这个要求后愣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了刀子，朝那和她差不多大的小怪物走去。

没走两步，她就被一只手拉住胳膊，不得不停了下来。

尽管这种程度的力道，火蔷薇稍稍用力就能挣开，但想到会在这个位置拉住她的人，以及对方那副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小身板，她还是没做出那种失礼而且可能造成受伤事件的行为。

她回过头去，看到艾莉克希娅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皱着眉对亚尔维斯道：“你完全不长记性是吗？第一天公布的规则中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允许自相残杀，我以为以你现在的年龄应该不至于患上健忘症？还是你刚到这里就开始嫌弃己方人数太多，打算从最强战力开始依次铲除了？”

亚尔维斯没有开口，反而是火蔷薇说：“我认为他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没时间了，总不能等他挣脱出来，把所有人全部杀死吧。——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两句话的时间，怪物的锁骨以上已经获得了自由。他抬起上半身，神经质地盯着艾莉克希娅，恶狠狠地磨着牙。

艾莉克希娅：“……你的教育问题以后再慢慢解决。但现在我要先多嘴教训一句：是哪个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小孩子可以打闹，但是杀人放火这种坏事交给大人来干。没有大人的话，谁提的方案就让谁自己上，还轮不到你来担这个责任。”

她上前两步，把在断裂的钢架上划伤的右手径直塞进了暴烈地扑咬着她的怪物嘴里，随后启动了被鲜血激活的召唤法阵。

先是被咬住的剧痛。

小约书亚看着她的目光短暂地从野兽般的疯狂状态脱离出来，变成了清醒的、独属于人类的刻骨仇恨。

他根本没有使用那两颗刚长出来的犬齿所拥有的超能力，而是选择用人类幼童的牙齿坚定地咬——准确地说应该是叼着艾莉克希娅的手掌边缘。

毕竟身体还是个十岁幼崽，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用来伤人。

几秒后，漆黑的烟雾升腾而起，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四处蔓延爬行，笼罩着整个客舱内的每个角落。灯光闪烁，窗外的风景明灭，都被浑浊的黑暗所污染，失去了它们在人类眼中的形体。

磅礴而寂静的黑暗组成了孩子们之间的空气，每吸入一口，都像离永恒的死亡更进一步。

所有人的行动都在粘稠的黑色浓雾中变得缓慢无力。

约书亚的犬齿咬破了艾莉克希娅的手，却不能再前进分毫。他惊愕地张开嘴又合上，试图再次发起攻击，动作却温柔得像一条舔舐主人的小狗；

有人水喝到一半却拿不住杯子，无力地松手之后，玻璃杯像朵云一样缓慢而轻巧地飘落在了地上；有人站不稳，扶着座椅靠背软绵绵地勉强站着；更有意志力较差的孩子当场陷入了沉睡，手里捏的奶糕掉在膝盖上，碎屑落了一地也没人发现。

随后这粘稠的气息猛然收束，在对峙的约书亚和艾莉克希娅之间凝结成人形——仿佛是将全世界的黑暗挤在不到两米高的铁箱内凝结而成的恐怖存在，让人觉得连注视它都是一种会遭致毁灭的可怕的事。

只不过此时它所处的境地破坏了绝大部分它本应带给人们的恐惧：由于艾莉克希娅发动召唤法阵时，她的手正被约修亚像叼着一根磨牙棒一样咬在嘴里，那么可想而知：

当这位应召而来的强大妖异降临此间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施展它可怖的力量，向世界宣告它的征服；也不是惩处这胆敢以人类之身召唤它的无知幼崽……

而是得先想尽办法把它插进约书亚嘴里的脑袋□□的时候，它所具有的恐吓性和喜剧感的程度将会刚好颠倒过来。

这可怜的家伙还没来得及凝结出全部实体，就被堵在了吸血小怪物的嘴里。等它拼命挣扎着站直之后，属于成年男性的身体加上被强行塑型的头颅，活像一根等比例放大的粗壮豆芽。

它似乎是有些挫败地发了会儿呆，随后勉强打起精神来，用翻滚的黑雾把自己的脑袋填补完整。

随后那团黑雾在周围一圈小豆丁呆滞的注视中缓缓开口，发出的声音低沉、喑哑且充满磁性，像是每个孩子在被噩梦填满的夜晚都曾听过的低语。

“是谁做出了如此大不敬之事，将黑暗神本尊呼唤到这不洁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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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死寂。

什么东西本尊？

在场除了口出狂言的当事者之外的每个人脑子里都回荡着这个问题。

即便年纪还小，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见到过神迹、听过相关的传说或者睡前故事（这要看他们原本生活在哪个时代了，毕竟新历诞生以来，神明和精怪就变成了唯物主义者们钉死在幻想作品里的东西）。实在是完全毫无了解的孩子，也在最近几天颠覆三观的教育中得到了科普。

但是你说这在别人嘴里卡了头的倒霉家伙是黑暗神？那恐怕只有露比才会相信了。

哦，不。连原本正在哭泣的露比也破涕为笑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种十分矛盾的状态：幼童专属的第六感正在叫嚣着，让她害怕得要当场失禁；但眼前的场景又十足的讽刺且让人快乐。

因此在旁人眼中看到的露比是这样的：哈哈地大笑两声之后，觳觫着搓搓胳膊上炸起的鸡皮疙瘩，再按捺不住地咯咯一笑。

那位自封的“黑暗神”伸出一根手指，朝露比的方向隔空一点，原本活泼得像只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狗似的女孩就突然失去了她的声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她身边的男孩迅速接住了她，一探她的呼吸和心跳，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黑雾：“……你，你杀了她？”

“黑暗神”矜持地颔首道：“注意你的言辞，信徒。这是让她的力量回归我的怀抱，是你要苦等一生才能享受的解脱。”

它——也许应该叫祂——扭过头去，静静地注视着瘫在座位上、看起来格外紧张的约书亚，片刻后很轻地啧了一声：“我没想到，我的眷属们如今的力量已经弱到这种地步，居然让卑劣的光明造物趁虚而入，甚至还被这些虫豸控制了身体……”

祂将手覆在约书亚的额头处，向上一抓，握住了一团散发着白色微光的球状物体。仅仅是握拳再松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光球就被吞没在祂的手中，甚至能看到它在黑雾的包裹中挣扎的模样。

作为祂的施术对象，约书亚在和祂接触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做完这些，“黑暗神”找了个空着的座位坐下，对召唤祂的艾莉克希娅勾勾手：“我记得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火蔷薇一把抓住艾莉克希娅，却在碰到她的瞬间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开。

艾莉克希娅听到火蔷薇摔在柔软的座椅上的声音，没有回头，很慢地做了个深呼吸，走到她的召唤物面前。

十六岁的那个夜晚，那些仿佛被灼烧啃噬的痛楚记忆又一次回到她崭新的身体里。她浑身颤抖，咬着牙一声不吭，直直地盯着那片令她发自本能感到恐惧、敬畏以及病态的亲近的人形黑雾。

“看上去你也想起来了。”黑雾轻声笑道，“你是我的信徒中很特别的一个。和其他低等生物一样的无知、愚蠢又弱小，但我看到你的灵魂深处燃烧着黑色的火。所以我借给了你和我沟通并无条件索取的力量——你觉得你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对你那没用的身体和只能做廉价装饰品的灵魂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看看你要如何自我毁灭，能不能给我带来一点佐餐的观赏项目。

“不过你做得很好，你的痛苦，以及你为和你血脉相连的人们带去的痛苦，足足让我那些有特殊喜好的侍从们饱餐了好几顿。”

黑雾舒适地翘腿坐在皮椅里，盯着艾莉克希娅道：“如你所见，现在我的力量大不如前，所以我来找你结清债务。嗯……你的灵魂拿来熔炼一下，说不定可以造出很好的魅魔。”

小小的女孩背着手站在祂的面前，神情迷茫，眼中含泪，无辜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祂观赏了片刻，飞快地打断道：“别跟我装，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我也是会被你的演技骗到的蠢货之一吧？”

于是几乎全舱还清醒着的活人都惊奇地见证了艾莉克希娅最不想暴露的变脸技术。

她眼眶里的泪水还没风干，表情却已经变得无比冷静。

“我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吗？”艾莉克希娅问。

“嗯……”这位神祇托着下巴想了想，敷衍地安慰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目前看来，讨回我的力量比继续养着你的优先级要高一点。等做完正事我会再让你复活，不要太害怕，只是睡一觉而已。”

艾莉克希娅思索几秒后，很果断地点了头：“可以。但请您最后再借我一次力量，让我展示我的能力，也为将来的复活增加一点筹码。”

黑暗神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伸出那由浓雾组成的手摸了摸艾莉克希娅的脑袋。祂的手没有形体，却好像穿过皮肤侵入了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维和行动都渐渐地迟钝下来，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想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对方的愿望。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有趣了。”神笑道，“我允许了。我很挑剔，你最好给我点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