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晨光熹微（7）

亚尔维斯在艾莉克希娅的房间里坐了一整晚。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看着静音电影，耳中回响的是身后床上始终没有停过的、黏稠的组织生长声和细小的疑似咀嚼声。

每隔一两个小时，他就起身去倒一杯水，喂给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不想说话的艾莉克希娅。其中一次她的嘴唇把杯子的边缘同化了，精致可爱的白瓷杯卡在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

亚尔维斯尝试了几次之后认了输，很无奈地对艾莉克希娅说：“你试试把它吃掉吧。”

话音刚落，艾莉克希娅的脸猛然向两侧裂开，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直接把整个杯子吞进了嘴里……不，这个位置应该是颅腔，险些连着亚尔维斯的手一起叼走。

亚尔维斯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嘱咐道：“细嚼慢咽，小心别被瓷片划伤。”

他注意到艾莉克希娅的其他部位也长出了小小的裂口，正在悄悄地吞吃裹在她身上的毛毯——像背着父母偷偷吃糖的熊孩子一样，那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看上去智商就不是很高。

艾莉克希娅一脸烦躁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思索自己亲自吃掉身上这些无法控制的熊孩子的可行性。

亚尔维斯伸出手指试探了一下她脖子上那张格外文静的嘴，刚一接近就看到艾莉克希娅的躯体迅速扭曲，整个人化作一张庞然巨口，跳起来就要把他吞掉。

跳到一半，另一张嘴突然从它身后的虚空中张开，一口咬住它，硬生生将它撕成了两半。两口属于猛兽的利齿在床上搏斗片刻，袭击亚尔维斯的那张嘴被消化完毕，另一张嘴则老实下来，重新化作了艾莉克希娅本人。

自始至终，亚尔维斯站在床边，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艾莉克希娅脸色惨白地喘着气：“你能不能不作死？”

“比起你的衣服和毛毯，它明显更喜欢肉食。”亚尔维斯平静地猜测道，“说不定是饿到了才不太好控制，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挑食，好好吃饭，但你总是晚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玩，今晚也只喝了一碗玉米浓汤。”

艾莉克希娅：……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专心致志地教育她要健康饮食的？

亚尔维斯出去了十几分钟，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个餐盘。他支起了床上用的小桌，把餐盘放在上面，属于肉食的油香扑面而来，艾莉克希娅无法控制地抬起手，从指尖到大臂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张开的裂口。

亚尔维斯把一支勺子塞进最亢奋的那张嘴里，它随便嚼了两下，就把勺子吞了下去。

亚尔维斯说：“那你这张嘴就没得吃了。”

亢奋的嘴尖啸一声，拖着艾莉克希娅的身体要去咬他，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掰着牙压制下来。

“你知道你的主人绝对不会让我被吃的吧？”亚尔维斯拎着它——也就是艾莉克希娅的手晃了晃，平淡地说，“现在我宣布一下家里的规矩。你们……还是你？未经允许不要乱吃东西，尤其是不许吃她的衣服，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又吃不饱。老实听话的可以得到投喂——你知道这些东西喜欢吃什么吧？”

最后一句是对艾莉克希娅说的。

艾莉克希娅听着他说话，总觉得有一种像在看温文尔雅的年轻父亲教育熊孩子的诡异错位感。

“肉类，尤其是带着光明力量的肉类。”她想了想说。

亚尔维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继续对安静下来的小嘴们说教：“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弄来想要的东西，但是首先得听她的话。”

他指了指依然躺平的艾莉克希娅：“很饿是不是？别拖这家伙的后腿，她能把你们养到比以前的黑暗神更强；但是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让她虚弱成这个样子——艾莉克希娅应该会告诉你们，我一只手就能掐死她。到时候你们又该吃什么呢？”

好家伙，枣夹棒槌再画个大饼。艾莉克希娅肃然起敬。

亚尔维斯道：“现在你们自己选一张嘴出来吃饭，只有一个名额，其他的都缩回去，别碍手碍脚。”

艾莉克希娅身上的嘴巴彼此小幅度地文明争斗一番，最后只留下了手心那张长相格外恐怖的嘴作为代表。它一张嘴，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的七八层利齿，每层的运动方向还都有所区别，是个货真价实的绞肉机。

亚尔维斯用刀叉把刚刚煎好的肉排切成条状，一根根塞进它的嘴里，扭头问艾莉克希娅：“你能尝到味道吗？”

艾莉克希娅感受片刻，点了点头。

托亚尔维斯的福，那些桀骜不驯的嘴不再像一群不服管教的野兽那样，毁掉周围一切它们能触碰到的东西。

现在的它们和她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有点难缠的熊孩子和心力交瘁的幼儿园老师，在孩子的父亲这个不太作为但是很会说话的存在的调和下，勉勉强强地维持着暂时的表面友好状态。

……其实应该还有一种更好的比喻方式，但艾莉克希娅不太想把自己比作这些倒霉东西的妈妈，那会让她的社交能力再次和亚尔维斯呈现出惨烈的对比。

她撑着自己坐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道：“还好消化用的不是我的胃。”

想想这些家伙吃的都是什么：□□、食尸鬼、衣服、毛毯，她可不愿意让这些东西在她脆弱的胃里待上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亚尔维斯喂完了孩子，再次对它们谆谆教诲一番，直到艾莉克希娅身上最后一点非人的特征也消失殆尽，这才端着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餐盘离开，走之前还提醒艾莉克希娅刷完牙再睡觉。

太奇怪了。艾莉克希娅起身去浴室洗澡，觉得简直无法理解。亚尔维斯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实在太平淡了，这反而让她觉得对方说不定留着什么坑她的后手。

用亚尔维斯的原话来说，艾莉克希娅就是个“由无谓的怀疑和毫无证据的警惕心组成的”麻烦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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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为艾莉克希娅的身体状况而感到担忧的玛丽和修都劝她在家休息一天，但她依然顶着玛丽的强烈反对和修担忧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走上了通往学校的道路。

只有亚尔维斯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学习热情是为了什么：马提奥家的小伊莲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要给艾莉克希娅这个乡巴佬来一顿狠狠的教训。

作为主演之一，艾莉克希娅的专业素养不允许她因为一点此时已经几乎看不出来的“小伤”而缺席这场演出。感谢她强健的年轻身体，尽管事实上这些“小伤”险些当场夺走她的生命，但仅仅过了一夜，她就又恢复了充足的活力来应付今天即将面临的挑战。

——除了在两位家长起床之前，她饥饿到把亚尔维斯拖起来做饭，自己一个人用手吃掉了八块肉排之外——一切正常。

玛丽皱眉看着艾莉克希娅兴冲冲出门上学的背影，对修道：“她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应该不是。”修平淡地说，“她身边还有亚尔维斯在呢。”

玛丽：“也对。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假如身边有个和亚尔维斯一样英俊的男孩子，现在就轮不到你娶我啦。”

修：“……”

原本他的意思是亚尔维斯会像他这个家长一样警惕着对艾莉克希娅打歪主意的每个适龄男孩，玛丽这么一说，反而让他对自家的大男孩也燃起了提防之心。

“你说得对，”修说，“午休时我会调整一下艾莉克希娅的监护机器人，下次亚尔维斯再进她的房间，先揍两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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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的日常。

一成不变的学校和教室，永远免费且难吃的学校餐厅，总是谈论着同龄异性、全息偶像、小吃一条街以及天网最近更新的影视动漫的年少同学。

无论哪个都比食尸鬼、黑暗神、光明教会之类的字眼来得让人安心。

艾莉克希娅注意到，伊莲家的保镖今天一反常态，把午饭送到学校之后依然留在这里，下午两个小时的课程中，两个黑衣大汉一直在教室最后伫立着，让老师们紧张得频频口吃。

而伊莲则像是露比喜欢的那些女王系打脸电视剧中的女主人公，一整天都维持着矜持而隐含挑衅的微笑，用每个目光向艾莉克希娅优雅而隐晦地传达“你完蛋了”这么个简单明了的信息。

要说艾莉克希娅毫不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伊莲清晰地听到放学后艾莉克希娅在教室和跟她一帮的家伙们告别，说她要去糖果店帮忙，得从另一条路走。

而那个即便放在首都星的高等人里也还是十足英俊的金发男孩则还在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小心受伤之类的废话。

他是她的妈妈么？伊莲不太舒服地想，她的父母都没有这么细致地关心过自己。

这样的不适感让她原本只是计划小打小闹程度的惩罚失去了分寸。

艾莉克希娅刚刚和朋友们告别，拐进她要走的那条僻静小路，仅仅是弯腰系了个鞋带的工夫，就被一张手帕捂住了口鼻。

她像任何一个人类都会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丧失全身的力气，被拖进了旁边停靠的银色悬浮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