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桃花扇（十三）

燃烧的热浪滚滚袭来，于非怜感到自己周身被炽热的空气包围。

用朱砂画的赤色下眼睑在高温下融化，像是面上流了血泪。

火烧到台上了，凛凛的火苗攀上扑闪的裙摆，起舞的水袖，顺着衣衫蔓延至皮肤，烧不烂，但那份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依旧啃食着于非怜大脑皮层的神经。

这火烧过无数次了，这痛感也早该麻木了，但第一次葬身火场时的记忆却依旧深刻印在脑海里。

该疼吗？可是血液也在燃烧。

烧尽了，火焰就是我的血。

火势愈演愈烈，顾盼张开了一点领域，将四人两鬼包含进来，免受烈焰的灼烧。

温故目光悠远地望着戏台，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正在台上起舞，似乎是被吸引了，温故向着戏台的方向迈出一步，似乎是要走向火焰中。

顾盼注意到，急急忙忙拽住温故的衣袖，温故回头，神色清明，但又似有所感。他轻轻向着顾盼摇了摇头，伸手拨开顾盼的手，转身向火海走去。

那背影，像是扑火的蛾。

顾盼愣怔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谢欣然看着温故无异于自杀的行为，焦急看向顾盼，顾盼说：“无妨，且随他去吧。”

温故的眼神清明，没有被厉鬼蛊惑，他可能，又是自己去疯了，为了不知是什么的所谓情怀。

在昨天温故说服其他三人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顾盼曾问过温故：“你是怎么确定，那厉鬼苏醒的原因的？”

这个很难确定，每个厉鬼形成的缘故虽然大同小异，但却全都相去甚远，就连顾盼也不知道这只厉鬼的怨气，是如何产生的。

于是温故又到了经典的无辜环节：“我也不知道，猜的~”

顾盼：“……”

我就知道。

“就和黄沙枯骨一样，那字迹是不是我父皇写的，你也完全不知道，但就是敢忽悠……说实话，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天分。”

什么说瞎话不眨眼的本领。

温故狡黠地眨眨眼：“是的呀，谢谢夸奖。”

周围是四散溃逃的日本兵，温故逆着人流和火焰，纵身走入火场，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制桌椅中，挑了处完好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听戏。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看眼……他楼塌了！”

随着唱腔的一句“楼塌了”，东西两侧高耸的戏楼烧断了承重的木制结构，骤然崩塌了。

好像山河燃起的硝烟烽火啊……这国，你还好吗？

悲壮么？我不知道。

这乱世怎么能偏安一隅，就算我一遍一遍唱穿了陈旧的戏词，又能如何呢？如此牺牲，倒也快意。

于非怜透过赤红的火焰，以及高温到扭曲的空气，冷眼看着台下日本士兵作鸟兽散，四溃奔逃，空荡的看座仿佛坐满了师祖和仙人的英灵，戏曲一旦开腔，就必须要唱完，无论台下有没有人。

但，为什么满目鲜红的火焰中，居然还端坐着一个人影？

台上，于非怜竟也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在多次重复到一模一样的终幕之中，于非怜第一次感到了不同，他也第一次抬手，做了个多余的动作——将火焰隔绝在那人的周身。

温故的皮肤上隔上了一层莹莹的光，火焰退避三舍。

隔着熊熊烈火，两道视线隔空交织，情感的共鸣剧烈震颤。

还好，这么多次的轮回中，第一次有了听众，完整地听完了整曲。

他会感受到我的哀乐吗？

“诌一套哀江”

声音一瞬间被掐断了，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音。

是烧到声带了吗？于非怜这样想着，这种痛感，好像小时候师父逼着我们吊嗓子，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一遍一遍联系，后来唱哑了，嗓子像是火烧火燎一般疼痛，现在好像比记忆痛多了。

唱不出来声音了，但不能停。

也许烧坏了眼镜，是曾经的记忆重现，视线一片漆黑，连坐在台前听戏的那道身影也看不清了。

……南，放悲声唱到老……

于非怜无声张口，唱罢最后一句台词。

至少也曾铿锵唱过兴亡。

火海吞噬了一切，手中再也无力攥住桃花扇，扇子于指尖滑落，还未掉落在地，就瞬间烧得灰飞烟灭。

……

【已结束b级副本：桃花扇】

【任务完成等级：s级】

【奖励已结算】

【获得积分：1000点】

【获得成绩：60】

【获得道具[桃花扇]】

【正在离开副本……】

副本外，屏幕之上。

自从温故放飞自我开始，屏幕外的四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苏云汐缓缓开口，说：“是哪个脑缠教他这么过副本的？”

安如枝扯扯苏云汐的袖子，小声说：“汐，别骂人嘛……”

这孩子太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经历过正统的副本，没有经验，导致完全不按照套路来，各种奇葩的操作层出不穷，完全是自己误打误撞闯出来的一条独特的路。

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他好像也不贴切，不知道危险伸手也就罢了，明知道那是一片火海，却还不计后果地走进去。

古灵精怪，像一阵风一样，扯不住，也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摸不透他的想法。

太随心所欲了。

苏云汐漫无目的地点点头，说：“不过我觉得很可以啊，可塑之才嘛……”

这么说着，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视线一直黏在屏幕上的苏逸，“扑哧”一声展颜笑了，揶揄道：“你觉得温故怎么样？”

苏逸支着头，看着屏幕里，肆意张扬的少年，容貌俊美，快意恩仇，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轻轻开口：“唔，挺可爱的……”

一句话像是平地惊雷，硬生生炸的几个人好半天没缓过来。

许栩扶了一下快要落下的眼镜，喃喃重复道：“……我在逸哥的嘴里，听到了可爱这两个字？”

苏云汐盯着苏逸的面部表情，只见他原本淡漠的眼睑似乎……弯起一道纵容的弧度？

“你喜欢他么？”

苏云汐接着追问。

许栩此时正准备喝一口茶压压惊，猛然间听到这话，一下子呛住：“咳！咳咳咳……汐姐？逸哥怎么可能……”

“嗯。”

嗯？？？

“没喜欢。”

说话别大喘气啊！

苏云汐试图从苏逸表情中找到些许漏洞，但却失败了，苏逸的表情一如既往，也没有心事被戳穿的窘迫。

……真的不喜欢吗？

眼前属于温故的屏幕已经黑了下去，这代表着副本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就是结算奖励，导出副本，重回副本大厅。

另一边属于简言的屏幕还亮着，屏幕上以及那个紧锣密鼓地到了最后的时刻，林中小屋的女巫画的魔法阵被打断，此刻正拿着打碎了的药剂瓶，和简言对峙。

苏云汐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柔长的发丝在身后轻轻摆动，说：“走，咱们去副本大厅接小朋友们。”

苏逸沉默着站起。

苏云汐故作惊讶道：“不是不喜欢吗，怎么也要跟着去？”

苏逸抬眼：“……这冲突吗？”

苏云汐刚要说，这可不像你平时的风格，但突然之间，那块属于温故的，已经黑下去的屏幕骤然间急速闪烁，发着刺眼的白光，接着“呯”地一声碎裂，破碎的镜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安如枝放在茶几上的水晶球，也呯然碎裂了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