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除夕快乐

百里臻的突然出现让楚宜有一点感受到楚华当时的心情了。

这一日正是两人启程回上京的日子，刚过第一个驿站，她们就遇见了百里臻，他那严阵以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口中所谓的真巧，楚宜瞧着楚华的脸色，一直不敢说话，谁知道姐姐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马车，剩了楚宜和百里臻在原地。

“我往临鄄递的信，你一封都没有收到么？”

楚宜抬头看向百里臻，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信，她自然是收到了，可是那时她已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要以怎样的立场回他呢，她不知道，干脆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

“是我不好，那你罚我？”楚宜故意轻松道，就好像跟以前一样。

“是该罚，怎么罚，你明不明白？”百里臻似乎也像以前一样，玩笑的语气。

“我不太明白。”

“那你为什么救我？”百里臻追问。

“可我还为五殿下长跪不起，这不就是我么，上京城管闲事一绝，楚氏阿七。”楚宜自嘲道。

“阿楚，你是不是怪我？”百里臻轻声道。

“为什么要怪你？我就是不明白怎么突然冒了那么多刺客出来，就说救你，那也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小小民女，自然要先护全殿下金体。”楚宜的话夹枪带棒。

百里臻想起那日，心里猛然一震，尾鱼江那日之刺，当时的楚宜，他怀中的楚宜，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到她可能会永远的离开他，他怕到连声音都哑了，悔到今日，她却说什么保全他的金体？他宁愿是他自己中那一刺，更何况他本就能避开！不不，不对，楚宜到底还是替身而上了，她心里大概，还是跟他是一样的吧？

“阿楚，你还不承认。”百里臻道。

“不说这些了，殿下怎么在这？”楚宜有意绕开这个话题。

“正巧。”百里臻低低道。

“那接下来就不巧了，我们别过。”

“怎么不巧？我也回上京。”

楚宜真的是服了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是从上京方向的官道过来的，却说自己接下来要回上京。楚宜此时心里已有点不便利，她还不知道怎样把这事处理妥善，百里臻并未明确表达情意，她亦不能直接跟一位皇子殿下说我没中意你，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再者楚宜也不至于敢这样挑战皇室人员的尊严。

“那殿下先行。”楚宜摊手。

“你们就这么点人手不安全，我顺道护送你们吧。”

楚宜看了一眼自家二十余人的护卫队，为首的队长孙平良正背对着他们，大约是没听见，她再看一眼实在不敢说殿下您就五个人，转口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殿下。”

回了马车，接得楚华的眼神，楚宜心中暗叫不好，万一楚华误会了什么，那就不妙了，楚宜开口：“殿下正巧要回上京，就跟我们一路。”

“殿下要回上京，这么巧？”楚华当然也看到了百里律是从上京方向的官道过来的。

“是巧。”楚宜打哈哈。

“那有劳殿下护送，你要回府再谢了。”楚华道。

“刚才就谢过了。”楚宜闷声道。

“那他要谢你的呢？”

楚宜看着楚华微微笑，连忙转了头，心里一时拿不住，就道：“殿下哪有什么要谢的。”

“我们楚家阿七的救命之恩，难道送这一路就打发了？”楚华笑道。

“殿下贵体金躯，我比得上什么？”

“在我，你比任何人还要重。”楚华的话突然变认真了。

“姐姐？”

“罢了，也就不说了，这一时你自己未必想的明白，说了也没用。”楚华无意说透。

“真说起谢这事，姐姐，这次我要好好谢谢陌世子呢。”楚宜试探着引导。

“嗯？去一趟临鄄，你们俩倒好些了？”楚华有些惊讶。

“这都第二回了，救命之恩，我又不是没心没肺。”

“那叫如裴派人送几卷书。”楚华很快道。

“这能够吗？”楚宜觉得是不够。

“陌世子缺的世难挑一，那你说说送什么好？也是了，你才了解他。”

“哪……我哪有了解，我瞧金子就不错。”楚宜想避嫌，可一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此时，楚宜在气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楚华则在想楚宜为什么神思不在地胡乱说话。无他，陌瑾向来以玉为尊，身上从没有这些金银之物，连楚老夫人请他过来递的束脩都不用金银，可知他多不看重这些身外物是如何出名，楚宜不可能不知道。

“不不对，我糊涂了，姐姐就送书吧，我之前酿的青梅酒还剩一坛，也拿过去。”楚宜补救道。

楚华若有所思，忽的微掀幕布，吹进一股冷风，她道：“外面更冷了。”

“落雪了？”楚宜问道。

“不是，是太阳出来了。”

除夕。

一大清早楚华就到了磬松园，向祖母请完安后，去了家庙给宁氏请安，宁氏留着她用了早饭，楚华默默告退。

有时候她也是怨宁氏的。

她不知道苾姨娘到底有什么重要，连他们几个子女都比不上，当初楚宜出生后没几年她就入了家庙，扪心自问，这值得吗？或者说，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楚华一般不会想起这些。

要不是看见眼前这一对母女也不会想起——那母亲的衣服寒旧却整洁，女儿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两个人有些局促的样子不敢上前，楚华一见，知道定是外地人，大概不知道楚府粥铺的名声，便亲自舀好粥端去。

“大娘，您尝尝。”楚华亲切道。

“谢谢，谢谢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妇人有些局促不安。

“大娘叫我楚华就好，您坐。”

“您就是楚大姑娘？您居然会亲自过来，簌簌快跪下，快谢谢姑娘。”妇人十分激动。

“小姑娘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楚华问道。

“我叫甄簌簌，簌簌而落的那个簌簌。”小女孩的话有韵味。

“真好听，簌簌，跟阿娘说快吃这五色粥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啊。”楚华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楚宜，声音温柔。

“楚大姑娘……要不是孩子她爹受伤，我们实在不能够，我们实在不能够……。”妇人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表达完了。

“左右不过两碗粥，大家都领得，你们也领得。你们是不是刚来上京呢，楚府虽没什么大能力，大过年的也只能布个粥铺，但这粥铺至少不成问题，只要你们想来，都可吃的。”楚华安慰道。

“姑娘怎么知道我们新来上京的？真是神了。大家说的是真的啊，满上京都找不出第二家，比楚府粥铺还多善的地方了，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妇人连连道。

“听你们说话的口音就听出来了，菩萨才是真正有菩萨心肠的，别说这些了罢，快尝尝。”楚华忽的也坐在凳上，伸手向妇人掌中递去东西，低声道：“这里是一点银子，你悄悄拿着，别声张，你们拿这钱看病，过个年也够了。”

妇人一见惊得要跪下来，被楚华硬生生按住坐了，示意不要张扬，楚华走开了，妇人仍楞着。

如榴走近楚华身边低声道：“姑娘，都说救急不救贫，您都要救啊。”

“那个小姑娘挺可爱的。”楚华道。

“那姑娘就又去偷偷递银子了？”如榴继续道。

“如榴。”楚华有些理亏求饶的样子。

“我说的不是嘛，当初担心有地痞诈了施舍的钱去，规定都不准直接送银子的，否则罚三番，可您倒自己做了。”如榴的话，正是楚华理亏的原因。

“好，那我罚自己，给你回去收着。”楚华应道。

“那是多少？”如榴于是问道。

“六枚金叶子。”

“什么？姑娘您真是，真是，我收着有什么用，还不是下次拿出来买米，姑娘，您老看那边干嘛呢？”如榴气道，又有些酸酸地：“哼，那小丫头长的那么标致，干脆买来做丫环了。”

“做什么拉人来干伺候人的活，人家娘亲看得珍贵呢。”楚华道。

“又不要做身边人，那您还一双眼睛只盯人家小姑娘，眼里都没有我了，再说了，那也得看做谁的丫环，要是在我们家，哪里差的呢。”如榴絮絮叨叨地道。

楚华看着那个叫甄簌簌的小姑娘正抬头看着娘亲，嘴角弯弯，分明是开心了，楚华也笑起来。楚府自然好，好风好日好花，连丫环都比小户人家姑娘体面，可是在那样一个年纪，她要这些干什么呢？

除夕这日要夜了。

楚府今年比往年冷清一些，楚钟銮和楚翛，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军营间，都没有回家，没人陪着她出府玩了。好容易约一回王意君和崔襄湘，没多久她们就得回家帮忙打点，就剩了楚宜这一个闲人。

楚华是想也不要想的，每到过年她是脚不沾地，一天难得见一面，这几天楚宜就留在磬松园跟楚老夫人一起睡，陪着楚老夫人玩，前几日打叶子牌连输了几吊钱，她故意装作恼气，把楚老夫人笑得掉眼泪，赏了她几套头面，楚宜不要，说要凭本事赢回来，最后还是听楚嬷嬷话，今日换打络子了。

“瞧瞧，这还不错了，从临鄄回来，比以前耐得住性子。”楚老夫人很欣慰地道。

“我本来就很耐得住性子呀。”楚宜道。

“看看，这又说没皮没脸的话了。”

“祖母！”楚宜气道。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你，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姐姐回来没有？”楚老夫人挂记着问。

“姐姐要是回来，肯定先过来了。”

“是，你姐姐一个人忙，哪里这么快能回来，我又糊涂了。”楚老夫人很感慨地，又道：“你娘要是有你姐姐一半晓事就好了。”

楚宜不敢说话，沉默了。

“我不是不体谅她，可你们兄弟姊妹这么多人，她一个也不管，尤其是你，小时候都是你姐姐顾的你，你们又没有做错事情，她还要置气。”楚老夫人有些动气的样子。

“祖母，母亲她有她的辛苦。”楚宜还是开口维护宁氏。

“她是你娘，你不能说，那就听着。我不跟你说，以后还有谁跟你说？”楚老夫人道。

楚宜放下了手中的络子。

炉香茶暖糕凉，往事一点点随烟飘来。

现今楚华貌冠上京，其实是有前因的，宁氏长女宁敏眉，当年名动上京凭的即是一身美貌，天分太出众了些，就容易引人眼红，可最落人口实的要数宁老太爷那句：自幼骄纵，脾性乖僻。仿佛是板上钉钉一样，提到她，就逃不开这句话。

楚倾明偏偏就看上了这份孤傲乖僻。

他向家里请求为他向宁府提亲，楚老夫人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他的婚事自然是万般慎重之慎重，可楚老夫人属意的楚倾明不愿意，老夫人要是顽固久一点楚倾明也无法，但楚老夫人心软了。因为楚老太爷当初娶老夫人祝氏，其实老夫人母亲是不同意的，端昶长公主甚至还向皇帝请命说另求赐婚，老夫人以死相逼，才终于嫁给楚老太爷，大家都不看好他们，可最后呢，那时所有的玩伴中，只有她嫁的最好。

楚老夫人这一心软，就真的替楚倾明提了亲娶回了这位美娇娘，把家里反对的声音都挡了回去，幸好，和楚老夫人所料一样，婚后楚倾明与宁氏从来没红过脸，两人还很快让她抱了孙子孙女，尤其是楚华出生那会引发了天生异象，长的又粉嫩雕琢，谁不疼这样宝贝孙女，慢慢众人都无话可讲了。

变故发生在一次外放，三年后楚倾明和宁氏回来，两人身边多了一个苾姨娘，这个苾姨娘不是小门小户的人，是江州大族齐家的嫡次女，一个官家女儿怎么曲节做妾室，尤其是齐家是三代官宦人家，不用想都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曲折，但没人知道缘由。

苾姨娘很快有了身孕，可在府中天天晨昏定省次次不落，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宁氏则跟楚倾明越来越生分，楚倾明一开始日日到宁氏屋旁的厢房入睡，见宁氏油盐不进，就搬到书房，不知怎么后面突然开始留宿苾姨娘的秋韵苑，两人互不理会，渐行渐远。

这样怎么行呢。

楚老夫人没有说宁氏，先把楚倾明叫来说了一顿，接着再请宁氏过来，叫他们两人面对面的说，说到这里，楚老夫人摸着茶杯叹了口气，只说两人当真和好了。

可惜……宁氏最后生完楚宜，就毅然决然地入了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祖母，您跳了好一段啊。”

“罢了，菏泽说你姐姐回来了，我们准备准备去吃饭了。”楚老夫人不为所动，见楚宜殷切的脸，又道：“以后再跟你讲，你快去打扮打扮，待会儿动作迟了，我可不等你。”

心悬半空的楚宜被楚嬷嬷拉着走开了。

“七姑娘今天那身衣服真好看！你看见没？”

“等等，我看……哪里是衣服好看，分明是人好看。”

“啊我没看见，在哪里在哪里？”

楚老夫人一手挽着楚宜，一边看着她，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有丫头们的惊呼声传来，老夫人听了都笑起来，楚宜脸红成绯色，在临鄄那么久，从来没有人这么说她，甚至于她怎么听都觉得是丫头卖甜讨赏。

雅端园。

席上坐满一圈人了，楚倾明一见老夫人和楚宜来了连忙上前去扶着楚老夫人坐下。这时，已站着的一圈人恭恭敬敬给楚老夫人请安，楚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坐下。楚倾明忽然反身一握楚宜的手，眉头一皱，吩咐人取暖炉来。

他牵着楚宜坐在了他的身侧。

至此这场除夕团圆饭正式开始了，等到大家讲吉利话，酒过几巡，楚宜吃得最醉，醉眼朦胧中笑颜逐开，听见三哥楚衍存说：“这丫头，没事就这么笑可怎么办。”

“华儿，以后再不准她这么吃酒。”楚倾明吩咐道。

“爹你还不知道，她就是个三杯倒。”楚华捂脸笑道。

“罢了，玉妧今日别守夜了，跟着我回去吧。”楚老夫人发话道。

“祖母，我们还要给您磕头呢。”楚华出声道。

“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孝敬的，今朝就不拘着了，待会儿给你们父亲磕头尽孝心就是了，秦嬷嬷来，把压岁礼都给了。”楚老夫人一抬手。

饭后楚老夫人和楚宜回磬松园了。

这边楚华几个给楚倾明行完礼磕完头，凑了一起打叶子牌守夜，和楚衍存、楚娴、楚容刚好四方，楚倾明在楚华身后瞧，他侧身贵妃椅中端了茶，忽的起身拿来了纸墨。

大家没有人问这是要干什么。

夜深更漏，渐渐众人都倦了，楚倾明仍站立在那里挥笔，微躬着显出一份年岁。

子时，鞭炮声大响，各家烟花盛放，楚倾明丢了笔，往屋外去了。屋内众人围过来，只见画面上赫然是楚倾明和宁氏相依，怀中各靠着楚宜、楚华，楚宜捂着耳朵露出脸，身边坐着楚老夫人和楚衍存，老夫人笑眯眯望着大家，楚钟銮、楚翛则抬头看天，不远处楚娴楚容笑作一团，外面烟花绚烂空明，他题道：除夕团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