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桑葚

姚乐乐气疯了！

大清早太阳没出来就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三个多小时山路，中间摔了好几次嘴啃泥，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半屉馒头。结果自己没吃上不说，竟然先到了狗嘴里！

长到十一岁，青溪镇上姚乐乐没怕过谁。哪个人都不能从她这里抢吃的，更别说是一条狗！

“松口！叫你松口听到没有！”

于是乔鹤趴倒在地，目瞪口呆看着她一把薅住狗头，手起拖鞋落，劈头盖脸上去一顿猛扇，“赶快松口！不然我打死你！”

大黄狗直接被抽懵了，原地硬生生挨了十几下，最后实在遭不住，示弱呜呜两声，松开嘴，吐出一个圆圆的馒头。

夹起尾巴灰溜溜跑远。

姚乐乐拎着拖鞋，冲大黄狗逃窜的方向大骂：“你下次再敢抢我的东西试试看！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剁了你的腿！把你加盐加辣椒炖成狗肉汤！”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立刻低头看地。

为了追狗，剩下的东西早一股脑儿丢给了姚小弟，眼下能吃的只有那个被狗叼过的馒头。

“你谁啊你？”然后就看到了还趴在地上的乔鹤。

青溪镇面积不小，人却不算多。这两年镇上年轻人一窝蜂外出打工，留下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小孩。姚乐乐和其中四分之三的孩子打过架，记得他们所有人的长相。

但她现在压根看不到他的脸。

事实上，姚乐乐一时半会儿都没分辨出乔鹤的性别，并且觉得这人多半脑子有点毛病——谁会在大夏天穿一身一看就热到不行的黑色长袖长裤，戴着严严实实遮住大半张脸的浅蓝口罩，甚至还留着挡在眼睛前的过长刘海儿？

“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傻，被问话也不开口，“你谁家的？在这里干嘛？”居然被狗撞翻了，没出息！

没出息的傻子呆呆趴地上不吱声，姚乐乐问了两遍，很快失去耐心。捡起馒头，随便拍了拍灰，张口往嘴里送：“还想跟我抢吃的？没门——喂！喂！站住！傻子！你给我站住！那是我的馒头！”

乔鹤攥着馒头拼命狂奔，脑袋里一团浆糊。

天呐……

那那那……那真的是个女孩子吗！

从小到大没朋友，更别说和女生一起玩，他只远远看过那些玩闹的同龄人：女孩子们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用蝴蝶结绑住头发，要么一起摆洋娃娃过家家，要么一起在树下跳皮筋踢毽子。

没见过这种套着宽大褪色迷彩服，裤腿卷到膝盖上，拎着灰太狼拖鞋啪啪打狗的！

想到这里，乔鹤跑得更快了。

姚乐乐比他蹿得还快：“不许跑！”从后面撵上来猛地一扑，“把馒头还给我！”

乔鹤再次摔倒在地。

这一回比刚才摔的重得多，小石子和土块硌在胸口，疼得人直抽气。还没缓过劲儿，她已经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快点！快还我！”

乔鹤抓住馒头不撒手：“不、不能……”不能吃啊！这个馒头被狗咬过了，她怎么能往嘴里送？吃下去会生病的！说不定还会死！

“不什么不！”姚乐乐目露凶光，“赶快给我松手！”伸手要抢回来。

抢馒头花光了乔鹤所有的勇气，磕磕绊绊解释不清，见姚乐乐来抢，他干脆把馒头往怀里一塞，自己压在上面，让她够不到它。

姚乐乐一把扯住他的头发：“你是不是有病！”镇上最讨厌的杨家兄弟俩见了她都要绕道走，这个敢抢她东西的家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姚乐乐力气大，乔鹤眼睛都红了。

她越使劲，他把馒头藏得越严实，死死压在身下，就是不交出去。

成功揪掉乔鹤十几根头发后，姚乐乐彻底毛了：“你到底是谁家的！你爸妈没告诉你别惹我？！”直接去拽他的口罩。

脸上毫无防备一凉，乔鹤猛地一哆嗦，抖着手去挡：“别——”

话没说完，方才敢拿拖鞋抽狗的女孩从他身上一跃而起：“嗷！！！！！”

馒头都不要，沿着大黄狗逃窜的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姚乐乐跟被狗撵似的一路狂奔时，姚小弟抱着她留下的塑料袋，吭哧吭哧爬到镇上最高的那棵桑树顶。

“小王八蛋！你给老子下来！”杨天恩杨天赐在树下跳脚，不会爬树，拿弹弓瞄准姚小弟，“把偷老子家的东西还——啊！你敢拿石头砸我！”

姚小弟一手抱塑料袋，一手从裤兜里掏小圆石子砸人：“嘿！嘿！”中间不忘停下来揪几颗桑葚，一张小嘴很快吃得青青紫紫。

杨天恩挨过几回砸，自作聪明推杨天赐到前面当盾牌，自己捡了枚又尖又利的石头，对准姚小弟的眼睛：“狗杂——我艹！”

姚乐乐一脚把杨天恩踹了个大马趴，夺过弹弓，直接摔在杨天赐脸上：“滚！你们俩才是狗杂种！”

“你你你你你！”杨天赐一见姚乐乐就浑身疼，丢下他哥掉头便跑，“是你先偷我们家东西！”不忘倒打一耙。

“呸！”姚乐乐一口唾沫吐过去，“你有脸说！罐头不是我妈寄回来的？饼干不是我妈寄回来的？老不死藏起来偷偷给你喂，才把你喂成这熊样！”

杨天赐胖得像狗熊，一个顶姚乐乐仨。杨天恩倒是瘦得和猴儿一样，但也没少吃好东西，比姚乐乐高一大截。

杨天赐溜了，杨天恩爬起来，梗着脖子：“野丫头！少在这儿耍威风！有种你去打城里来的小少爷！你敢打他就算你有……啊！救命！杀人啦！救命！”

姚乐乐捡石头砸杨天恩的功夫，姚小弟从树上滑下来，等人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水灵灵的桑葚，每个都有手指肚大小：“啊！”这是他专门给她摘的，都是最大最饱满看起来最甜的果子！

姚乐乐没客气，全接了过来。

姐弟俩坐在桑树下吃东西。

六月底，镇上的桑树全挂了果。紫红色桑葚沉甸甸压在枝头，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果香，一张嘴就是蜜糖的味道。

姚乐乐先追狗后逃命，累得又饿又渴，一口气吃掉大半把桑葚，这才缓过劲儿：“我见鬼了！”

那家伙绝对不是人！

怎么可能有人类的脸长成那个样子，红红的……黑黑的……姚乐乐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打了个哆嗦，使劲摇头，试图把记忆从脑袋里赶出去。

“一定是个饿死鬼！”否则不能抢她的馒头，“你也给我吃慢点！噎不死你！”姚乐乐喘匀气，给了大口塞馒头的姚小弟一巴掌，“还有，谁叫你跑这儿来！”

这里和杨家方向完全相反，要不是她吓得四处乱窜，姚小弟的眼睛估计已经被弹弓打瞎了。

在姚乐乐回来前一直没动东西，姚小弟快饿扁了，一连啃了三个大馒头，腆着小圆肚皮比划：“嗯嗯！”他是来看热闹的。

镇上最大最漂亮的院子有人住了！

好像是从城里回来的，他们家还有个小少爷，光一身衣服就要一千块！

“怎么可能，少骗人！”姚乐乐顿时忘了见鬼的事，“世界上哪里有那么贵的衣服！”

就算是每月一次的热闹大集，一条最美丽最好看的花裙子顶天一百块，就那她还觉得贵得不可思议,明摆着是抢钱。

姚小弟倒是信了一大半：“啊！”指着不远处的白色小二楼让姚乐乐看。

青溪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住平房，即便镇长也不例外。

一众在姚乐乐看来已经很好很结实的平房里，那栋外墙贴着雪白瓷砖、大门刻着金色雕花的小二楼鹤立鸡群，又高又漂亮，气派得像是梦里才能住上的房子。

姚乐乐看着看着。

突然发现她就是从那边逃回来的。

姚乐乐惊慌失措逃走后，乔鹤趴在地上，过了很久很久，慢慢爬起来。

连续摔了两次，裤子被磨破，上衣划出好几道口子。浑身上下都是灰，乔鹤顾不上喊疼，捡起口罩，抖着手重新戴好。

手抖得厉害，指尖碰到凹凸不平的皮肤，触电般缩回来，他低下头，沿着来时的方向一瘸一拐往回走。

他不敢去小卖部了。

哪怕那个女孩只是吓得拔腿就跑，没像用拖鞋抽狗那样冲上来打他，他也没有任何勇气再去买面包。

乔鹤花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回到小院外。

前来做客的大人们还没离开，他闻着饭菜香，想起父亲的反复叮嘱，悄悄躲在院墙下。

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

不能……让爸爸的朋友们看见。

可乔鹤实在快饿昏了。

在墙根下又熬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那个圆圆的、扁扁的馒头，不自觉咽口水。

既然她敢直接往嘴里送，那也许真的可以吃吧……把皮扒掉只吃芯，应该不会得狂犬病？

乔鹤正在犹豫，肩膀突然被重重拍了下：“喂！”

乔鹤转过头，顿时魂飞魄散！

那个女孩竟然追了上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的！肯定是之前被他吓到逃跑觉得丢脸，现在反应过来，打算合伙狠狠揍他一顿出气！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俩冲他拼命咧开的嘴又紫又红又黑，活像刚生吞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