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疯子（9）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飞远离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你的嘴。

室内窗帘轻微浮动，身穿居家服的男人依靠在窗户旁看着风里被吞噬的一切，转身行至桌前，捻起蘸水钢笔，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一个随笔而成的小标记。

他轻轻地合上聂鲁达的诗集，阖上眼眸，哼起曾经那人教他的旋律。

久远尘灰的记忆像风筝的线，崩断的瞬间，飘飘悠悠，消逝在远方……

“韩瑶，你不解释一下吗！”一小叠照片被狠狠掷下，撒乱在茶几上，女人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伸手拿起几张照片，瞬间脸色大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吗？”韩瑶的愤怒被倏地点燃，神情甚至带着几分厌恶，她早已厌倦丈夫这样接二连三的质问，她最近总是不断地问自己，这般摇摇欲坠的婚姻何必再勉强维系。

“叶城，我确切和你说，这些照片都是假的，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这些，又抱有怎样的目的，但你根本就没有选择过相信我！”

成年人的假面顷刻撕破，那叠照片被女人狠狠地抛向天空，一张张单薄的彩色相片纷飞，水晶垂钻吊灯映亮了照片的画面，一个女人亲吻着另一个陌生的男子，身后觥筹交错。

伴随着瓷器滚落后清脆的碎裂声，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此起彼伏，恶毒的咒骂，歇斯底里地倾泻着他们的情绪，没有人注意到躲在窗帘后一言不发的少年。

绕过满地的瓷器碎片，少年不动声色地远离争端的源头，仿佛只要看不见，曾经的爸爸妈妈还是那般温柔美好的模样，即使他的爸爸已经不爱他了。

而他，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

叶梓一走出大门，那种能够呼吸的通畅感刚涌上来，心脏随之而来的酸涩翻腾而上。

孩子们见到父母吵架时，几乎都会忍不住哭得一塌糊涂。即使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孩子，也根本戒不掉这种本能。

十几年的生活已经在他的每一寸灵魂都刻印入了深可见骨的痕迹，叶梓无法脱离这个怪圈，他忍不住回忆以前，那个时候他还是父母的宝贝，被爸爸捧在手心里宠爱。

有的父母可能见孩子哭泣也不忍心吵得太光明正大，可若是他，他只会得到爸爸的冷眼，妈妈会轻声安慰他，惹得爸爸更加讨厌妈妈，妈妈也因此和爸爸更加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是叶梓回本家的日子，他是不被允许的存在，十一岁这年每次父母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刚从学校里回来的他就会背着包，跑到公园里避难。

他经常想着，如果自己像叶城汐那般不懂事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明白，什么都不用猜忌，什么未来都不用假设，就好好地坐在那个小公园的大象滑梯，静静地等着夜晚来临。

如果他是他们亲生的就好了。

自己不会被取代，爸爸也不会和妈妈吵架，可能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吧。

昏黄的光芒从滑梯底部两侧的小门照射进来，叶梓坐在昏暗的空间下，双手环膝坐着，盯着交错浮沉的光影发呆。

外边偶尔传来几声孩童打闹的声音，他们居住于繁华地带，夜晚降临自也热闹非凡。

忽然一片寂静的小空间从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人在靠近这里，左边小门透进来的光被什么遮住了，叶梓眼前的景象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叶梓下意识转头看过，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孔逆光显现在他面前，那人逆着光，些微的光线勾勒他翘起的发梢，一双黑色的眼睛无辜地睁大着，祁迹看起来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人，正在试图钻进来。

“你来这干嘛？”本来酝酿了半天的眼泪猛地被憋了回去，叶梓没好气地道。

“……”祁迹回以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总不能说自己因为知道剧情里的叶梓经常回来这里躲避父母争吵，而时不时来这里蹲他吧！

叶梓见他不说话，不是很想和他交流，就钻出这个滑梯底下的小道：“那就让给你了。”

“哎！等等！”

不管祁迹在身后的话语，叶梓一直步伐不停地前进，他不知道他该去哪，也不想再次和他人分享他的脆弱。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空流淌成晕染霓虹光色的彩幕，行人熙熙攘攘，叶梓走着走着，他的目光扫过每个光鲜亮丽的行人，停在路边，回望身后一片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可他却不知归处。

街灯下商店橱窗的那层玻璃倒映着叶梓的身影，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眸蓄满了破碎的流光，怔怔地一动不动。

匆匆赶来的祁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店铺里货架上摆满了糖果罐，他突然福至心灵。

“想吃糖了吧，我买给你。”

祁迹刚一动作，袖口就被轻轻地扯住，只见叶梓摇摇头，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们走吧。”

祁迹做了个“stop”的手势，然后伸出手，从衣服的各种口袋扣扣搜搜，只翻找出几张皱巴的纸币，他莫名就觉得脸上一热，毕竟最近囊中羞涩。

祁迹还是掩饰着低咳几声：“你等着我。”他一头跑进了那家糖果店。

过了一会叶梓就看见祁迹拿着一盒半掌的糖果盒，上面还包着网格的小袋子，五颜六色的糖果滚落，在街灯的掩映下显得晶莹剔透。

祁迹二话不说就把那一小盒的糖果塞到他手里，黑色的瞳孔好似幽静的湖，波光粼粼，温和得令人心碎。

“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携手同行回到刚才的大象滑梯下，一片漆黑中，诡异的沉默弥漫四周，糖果盒壁面冰凉，叶梓手上握着的力道加重了一点，他下意识看向身旁安静得不像话的家伙。

叶梓敛眸，打开了手里的糖果盒，他很喜欢吃甜的，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时，爸爸也会经常给他买糖吃，丝丝甜味在唇舌中化开时，他的眼泪就无声地滚落下来。

明明刚才看到怎么难过的事情他也没有落泪，可当吃下这颗糖，像按下了开关，他哭得一塌糊涂，叶梓庆幸着：

好在这里很黑。

无论他此刻的表情如何狼狈，也没有人看见。

“阿梓，阿梓，你果然又躲在这里。”一道纯净稚嫩的声音在呼喊着他，叶梓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他这时才有点恍惚地发现，祁迹不见了，手边的温度冰凉了下来，他慢慢地从狭小的空间钻了出来。

叶梓可能一辈子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浅色的发丝在夜空中飞舞，男孩一见哥哥就高举着手中燃烧着的烟花棒，他的身边站着比他高些的少年，棕色的卷发在晕黄的灯光下稍显柔软，祁迹正无声地望着他，眼里流转的光华竟比日光还耀眼。

叶城汐向他跑来，笑得灿烂至极：“阿梓，你看，你最喜欢的烟花，好看吗？”

叶梓简单地望着他手里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烟花，没有什么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嘴唇翕动了几下，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那个才只到他肚子高的孩子很高兴，他激动得将手里剩下还未点燃的烟花棒都塞给叶梓：“阿梓阿梓！我全都给你！”

叶梓是无措的，他一只手握着烟花棒，一只手拿着糖果盒，站在那里。

你说，他是否是幸运的。

祁迹看他没有动作，拿着打火机就向他靠近，细细的小火苗在跳动，叶梓手上的烟花棒也徐徐燃烧起来，像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花朵绽放在他的眼中。

叶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大一小盯着他，面上都写满了期待。

今晚他们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自己，叶梓的每个生日都能窥见他们的身影，他的一生可能无法脱离这两个人了，他的挚友，他的弟弟。

“谢谢。”终于，叶梓欢快地笑了。

叶城汐仰着脑袋：“阿梓，我最喜欢你了，以后我们要在一起！”

叶梓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祁迹，

我希望我们永远地在一起。

流离梦境的现实，叶梓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不停地奔跑，狰狞的梦影在背后追赶着，他跑啊跑落入了深坑。

直到脑海浮现那夜的烟花，他摊开四肢平躺在坑底，安心地阖上双眼。

“阿梓，阿梓，醒醒。”半梦半醒之间，叶梓被人轻柔地推醒，在经历了公园的相遇，他久违了睡了个好觉。

“妈妈，怎么了吗？”

叶梓迷糊地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养母，韩瑶凝视他片刻，眼底的温柔带着几分决绝，女人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

“叶梓，城汐回来以后一直很辛苦吧。”

叶梓瞬间就醒神了一大半，他赶忙两手抓住韩瑶的手，拼命摇着头：“没有这回事！”

闻言女人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和他说道：“那妈妈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