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方回锦篇（二十七）

上回商漾一兴致冲冲一声不吭地跑回本部，想邀请多日未见的室友们一起吃顿饭，给大家一个惊喜，顺带在吃饭时吐槽一下实习过程中遇见的那些奇葩人奇葩事，结果被方回锦的“失踪”搞得方寸大乱，和褚嬴两个光顾着找人，别提什么吃饭不吃饭的事，她们担心得连水都没喝一口。

惊是真惊，喜从何来？

事后方回锦回来郑重向她们道歉，并表示一定会补上这一顿，给大家压惊，但是一直没定好时间，因为褚嬴和商漾一目前分到的两个科室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双休一说。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一个你放假我也放假的日子，在方回锦的极力邀请下，商漾一再度登上从郊区开往本部的班车，一路摇摇晃晃，踩着约定的时间点到达了本部。

“喂，君上，我到了，你们人呢？”商漾一一只脚踩在马路边的石墩上，伸长脖子往宿舍区正门口搜索她的两名室友，“阿锦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啊？你还没见到阿锦吗？我下午出门办了点事，刚进宿舍楼，我拿个东西，你在外面等一下哈！”褚嬴单手持手机跟商漾一通话，另一只手艰难地从包里翻找钥匙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褚嬴推门进去，差点被吓得半死。

被黑暗笼罩的寝室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比黑暗的黑深了好几个度。

在褚嬴的眼中，仿佛一座黑色花岗石雕像。

“阿锦？是你吗？”她空着的那只手凭着记忆和习惯摸到了顶灯的开关，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黑色的身影从位置上站起，缓缓向褚嬴走来。

褚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退无可退时，黑影开了口，“电费欠费了，刚交了钱，要等一会才到电，漾漾到了吗？我们走吧。”

褚嬴从来没觉得方回锦的声音能听着这么亲切，她激动到颤抖，“阿锦，真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宿舍进了歹徒！”

方回锦不置可否，路过寝室门时敲了敲门框，“赶紧锁门，漾漾又该着急了。”

“哦，对，她说她到了，我们得快点走！”褚嬴缩了门，匆匆拉着方回锦离开。

“我说二位姐姐，你们还能再慢一点吗？”商漾一叉着腰踩着石墩，气势磅礴地质问道，“从咱宿舍到这不会超过一百步路吧，你俩咋走了这么久？再慢一点我可就来不及吃这顿饭了！”

褚嬴举起手机在商漾一眼前晃了晃，“你看清楚，从我接到你电话到现在，只过去了五分钟！五分钟！你这个掐表狂魔！”

商漾一“哼”了声，“我不管，五分钟足够多吃很多东西了！我觉得我损失了一个亿！”

“哈？”褚嬴不能理解商漾一的歪门邪理，“五分钟你能吃得下价值一个亿的东西？少女，你是饕餮吗？”

“我不管。四舍五入我就是损失了一个亿！”

商漾一是个经不住撩拨的，每每跟褚嬴互怼，哪怕一开始是假意玩玩，最后也能变成真杠上。

“四舍五入就是你跟那些食物没有缘分！”褚嬴反驳道。

“谁说没有缘分啦！就算没有！我，”商漾一不甘示弱，“我也要强求！”

“呵，没听说过强求来的缘分也算缘分的。”

商漾一还想说什么，被褚嬴右手食指顶左手掌心，做了个手势给打住了，“你还想不想吃饭啦？再逼逼下去你会跟更多的食物没有缘分。”

“想！”商漾一从石墩上跳下来，一手拉着方回锦，一手拉着褚嬴，“走走走！吃饭啦！”

强求来的缘分不算缘分……

今天傅芸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方小姐觉得，强求来的缘分，算不算缘分？”

方回锦眸光中有什么消失了，或许，她知道答案了。

方回锦在住院部待满一个月后，换到了抽血科实习。

儿科部抽血科的哭闹声比输液科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天天鸡飞狗跳的哭闹声中，腊八节到了。

腊八这一天医院组织了煮腊八粥活动，每个科室要出一个人参加，煮好的腊八粥会分给所有人职工品尝，也算是腊八福利的一部分。

抽血科出的人，便是实习的方回锦。

方回锦戴着活动证，踏入了许久没来的职工食堂。

自那次傅芸私下找她，有意无意地让她和傅梓栩保持距离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职工食堂吃过饭。

她怕在这里遇上傅梓栩，也想看看，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强求来的，还是天意如此。

而从她刻意避开傅梓栩之后，她发现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在医院相遇过。附属医院说小不小，可若说有多大，他们之间也不过是从前栋到后栋的距离罢了。

两栋楼，若非刻意接近，原来也是遇不上的。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你不来，我不去，我们之间就不会有交集。

方回锦站在职工食堂前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前一阵子是她太忘形了，忘了她给自己所定下的一道安全线，让傅梓栩踏了进来，这本不应该，所以亡羊补牢，应该还不晚。

腊八过后就是年，医学院大四的学生没有期末考试，学院又体谅他们这一学期实习辛苦，个个都被实习折磨得一脸憔悴，索性校历考试月的第一天就给他们放寒假。

医学院大四的学生们顶着全校嫉妒的目光，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背起自己的小行囊，坐高铁的坐高铁，乘飞机的乘飞机，纷纷踏上回家的路。

往年的寒假，方回锦都会多留半个月护校，今年因为某些隐秘的原因，她成了寝室走得最早的一个。

先去桐城祭拜了父亲，而后才回到阔别一学期的家乡。

上次回来还在做夏糕，这次换成了蒸馒头。

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年货，所以以往都是去超市直接买速冻好的，够在家吃就行，今年回来得早，开学又迟，所以她想自己动手做一些。

包子、肉圆、饺子、腊肉、鸡鸭鹅牛鱼，还有各种炒货都是春节必不可少的吃食。

方回锦列了一个清单，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本地最大的菜市场采购原料。鉴于她一个人提不动，所以她连夜翻出了姥姥姥爷在世前买菜的小拖车。

小拖车看着不大，但那时一家四口分量的年货都能装得下，如今只需要采购她一个人的分量，怎么都够了。

采购完原料回到家，她先将宰杀好的鸡鸭鹅用不同大小的保鲜袋分装好，一袋就是一顿的量，她分了大约十袋，全部塞进了冷藏柜的最后一层。

处理好鸡鸭鹅，她开始制作卤牛肉。买来的牛腱子切成十厘米长的大块，用备下的温水浸泡一小时，将血水泡出来。

等待泡制的间隙，方回锦打开储藏室，整理姥爷留下的遗物。

她的姥爷是皮影的非遗传人，做得一手好皮影，她想趁着这几天将姥爷用来制作皮影的工具一一整理出来，做几套皮影。

儿科住院部活动的负责人在假期前私下找过她，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可以供他们借鉴一下。

没办法，傅梓栩的参与拉高了大家的期待值，尽管后来傅梓栩不去了，科室里的护士和志愿者们也不愿意重新回到次次唱歌画画的轨道上去，觉得太没新意。

方回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她把傅梓栩带过去的，却没想过傅梓栩离开后会产生的后果。仔细思考了几天，她觉得或许给孩子唱皮影戏是个不错的选择。

皮影算是一项古董了，现在的小孩子未必知道是什么，如果用一些他们那个年纪喜欢的动画改编成皮影，也许能够吸引他们的兴趣。

方回锦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负责人，负责人拍手叫好，嘱咐她一定要做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像什么小猪佩奇啊，熊大熊二啊之类的。

方回锦有些为难，这些卡通人物她从来没看姥爷做过，她怕做不出来。

负责人明白她的担忧，说四大名著也可以，尤其是《西游记》，试问哪个孩子不喜欢孙悟空？

于是她寒假里多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给小孩子们做几套皮影出来。

没想好选择什么人物和故事，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将制作皮影的工具准备着。

儿时她看姥爷做过不少，这几套只是给孩子们玩，结实就行，所以无需做得像姥爷的那样好。

姥爷用过的工具都放在一方小枣木箱中，她打开箱子，将其中的尺、板、垫子、刻刀还有凿子等工具一一拿出来擦拭，每拿出一样，她都能想起姥爷使用它制作皮影的样子。

第一层的工具全部拿出后，她又翻开第二层。第二层中有不少已经被姥爷制好的皮子，姥爷生前的一大爱好就是收集各种牛皮驴皮，然后制好保存，现下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不用再经历选皮和制皮的步骤，可以直接从画稿开始。

制作皮影用的皮子不是牛皮就是驴皮，还有羊皮的，她不会看品相，若让她从选皮开始，这套皮影恐怕两三年都出不来。

她也不怕动用了姥爷心爱的皮子会让底下的姥爷生气，姥爷说，皮影制作的过程就是赋予这些皮子灵魂的过程，若姥爷知道她用他留下的皮子做了皮影，还要待到医院去表演给那里的小朋友看，让更多的人了解皮影，知道皮影这门文化遗产的存在，一定会高兴的。

整理好工具，时间也差不多了。

方回锦回到厨房开始制作卤牛肉。

她将泡出血水的牛肉用冷水下锅，倒入一点料酒，将葱姜蒜放入锅内，大火煮开，捞出来洗干净以后，在锅内注入凉水，这一次等水开了以后再放入牛肉，同样加葱姜蒜，再加红白酱油、冰糖、盐、耗油、黄豆酱、以及包了八角、陈皮等香料的调料包，大火煮二十分钟，再用小火慢炖半小时，煮好后，将汤汁连同牛肉一起倒入砂锅内，用保鲜膜封住口盖上盖子，等上四五个小时再食用。

剩下的可以分装到袋子中，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小块切着吃。

做好卤牛肉，方回锦趁热打铁，用了三四天时间又腌了腊肉，炸了肉圆，蒸了包子，炒了瓜子和花生，年货准备好后，她全身心投入到皮影制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