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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喂我说你,还是少说几句,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不远处,又是那道细声细气的女声在低声说。

“没看到今早管事那脸都要乐出褶子了啊,看他的眼神都没前几日阴毒了。

我看啊,多半是昨夜那位大人被他伺候得好了,赏得铜板不少。这要是他日后真被看上了,哪怕是这么时不时随手一玩,在庭中日子也得好过起来。

那时候我们这些当时折腾过他的人,那岂不是都得完蛋…别忘了你手臂之前是怎么折的,这人没入庭前,可是个屠城的疯子啊!”

昨晚之事当真是以讹传讹散开了。

贺宥容俯身将新米筛出,眸底一时难掩复杂。

和云伊儿闹了这么一出,他日后日子好过归好过些,但一想到是以如此身份被庭中苦隶忌惮,他心底就忍不住想要泛起阵阵厌恶。

还是得想些其他法子,不然以这传讹的速度和此地对男子的见地来看,用不了多久整个庭里都会知晓他会伺候人了。

贺宥容想了想那个场景只觉得愈发头痛,他收拾完新米再抬眼时,看到阿芦抱着自己那袋谷子气喘吁吁跑来。

阿芦在一排占满苦隶的石臼面前呆立着,见他身旁还有一袋,又是一人捣着,连忙跑过来站在石臼对面。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那个,我能和你一起打吗?我力气小,而且两个人打要比一个人省力些。”

贺宥容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一群聚集在一起,正眼神晦测盯着此处的夜云本地苦隶们,微抬下巴点了点那边,“找错人了,你该去那处。”

他眼下处境如此复杂,已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在明面上拉拢照顾另外一个。

“啊?”

阿芦回头看了看那边,摇摇头,“没事的,我今日来晚了,那边没给我留位置。”

贺宥容听了只得沉默,他倒了自己那袋后抱臂看着对方把他那袋谷米划开也放进石磨里,抬臂便捣。

两人捣米当真比一人要快上许多,不过半晌,磨槽里的米糠便堆叠了大半。

阿芦到底身材瘦弱,捣了一会儿便浸出细细的汗,撑在石沿上看着谷糠咽了口唾沫,“说不定捣完了还能剩些,晚上可以煮来吃。”

他说完,见贺宥容只是默然捣着没有回应,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他。

阿芦见他脸色苍白,不太合身的黑色布衣只系了根衣带束在窄腰上,在劲瘦笔挺的身子上来回乱晃,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小声嘀咕。

“我听说你昨日去后面的竹屋里,伺候那位大人了,你还好吧?”

贺宥容听到这句,忍不住头痛地想要闭眼。

传得真是快啊。

他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时见对方仍旧睁着那双关切的眼担心地看着他,只得摇头。

“无事,我们昨夜…什么也没做。”

他没打算把昨日行刺云伊儿不成的那些事道出来,一下用力将木槌砸在石臼中,见对面半晌没了声音,于是只得抬头看着他,“你信吗?”

“我信啊。”

阿芦嗯道,他捣着米连声点头,“你是我朋友嘛,你说的我肯定信。”

他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之后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就知道那些人是在乱嚼舌根,你怎么可能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贺宥容不知道是该先掰正对方自顾自认自己当朋友的态度,还是该违心称赞对方那颇为板正的廉耻观念,一下不知道接什么,只得低头捣米。

阿芦见他脸色晦暗地沉默,以为对方经了昨夜的事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顿时更加卖力地喋喋不休起来。

“你啊,要是那位大人昨夜仗势欺负了你,你可一定要说出来哦。虽说我们是奴身,但男子的贞洁可是很重要的,若是那位大人要了你的身子又不管你…”

“就算她要了我又扔了我,你又能如何?”

贺宥容听得他这一席天真话忍不住额角青筋微跳,穆地抬眸。

“我,我…”

阿芦愣愣地看着他。

这人明明站在白日里却满身萧冷半点人气不沾,一袭黑衣活像是从阴狱里滚出一遭的人儿。

他顿时记起这些天听得的贺宥容领军坑杀屠戮的事,身子猛地一冷,顿时吓得不敢再说了。

贺宥容扫了他一眼又垂眸,神情微暗冷声道,“那位是贵族,贵族拿我们当什么,你身为罪奴后裔应当比我还要清楚。”

——他身居高位时屡次打马穿过府外长街,亦不曾拿正眼看过这些草民。

他顿了顿,又道,“朝不保夕之人,连性命都被捏在别人手心把玩,你如今竟和我谈贞洁…不觉得可笑么?”

阿芦呆怔一瞬,脸上原本明亮的神色缓缓熄灭,低头闷声捣着不再说话了。

贺宥容说完这番话,忽的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时带上了之前军中森冷的习惯,抬眸看着阿芦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多说,只得再度开口。

“放心,她昨晚除了嘴上折辱我,其余的什么也没碰。”

“啊。”

阿芦正瑟缩着不敢再吭声,耳旁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松下心神笑起来。

“嗯嗯,你没事就太好了。”

两人正弯腰把新米重新过筛装袋,捣臼场外忽传来小工的一句吆喝。

“贺宥容呢,管事的有事找。”

捣臼场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他,贺宥容抬眸和阿芦对视一眼,径自收拾了东西朝那个方向走去。

——

低矮屋中的柴火上吊着粗陶茶壶,脸带刀疤的管事正靠在椅上玩着一把碎银,眉梢挂喜。

他见贺宥容被小工领着推门而去,眼底狠戾划过,神情又变了变,收了银子挤出一抹笑容起身迎道。

“早听闻贺大将军是南华国人,尚有品茶鉴茗之风,于是特备了些粗茶招待。庭中物稀,将军就不要扫我的薄意了。”

贺宥容看了眼那盏刚沏好不久的茶,瞧着管事这一脸惺惺作态的恭维相,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

昨日还一副提着鞭子誓要抽死自己,扬威作福的神气,一转眼的功夫便成了如此,想必云伊儿私下里给的甜头不少。

他想至此处没做声,劈手拿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军就不必称呼了。管事的找我,可是有急事?”他转腕让对方看了一眼已然空了的茶碗,轻搁在案边道。

“哈哈,倒也不是急事。”

管事一扬神色,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些半新不旧的薄褥子,一些吃食和几副药包一起交给他。

“你昨日表现不错,那位大人赏了我不少东西。”

他瞧着他一脸嘿笑,目光活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吞吃干净,“她临走时,特意嘱咐要我把那件竹屋给你留着,再添些伤药和常用的物事来。”

贺宥容看着怀中的被褥药包和用竹叶包着,散发着热气沾了肉汤的糯米饭团,眉眼敛漠一瞬后颔首低眉。

“还请管事的辛苦传个话,替小奴谢谢那位。”他沉声恭敬道。

“不着急,不着急。”管事故作亲热地替他整了整散开的领口,狠狠拍了拍他的肩。

他走至垂目站着的男子身侧,凑近低语,抬手做了一个捻搓的姿势,“我这次让你来是想问你,那位大人昨夜可说了,下次是打算何时来啊?”

贺宥容正想摇头,眸色看着对方笑眯眯在自己面前搓手的动作,穆地沉凝思索后开口,“此地可有笔墨?”

“啊?”管事没料到他竟会问起此事,愣住一瞬后顿时了然拍掌。

“哦对,人家是贵族,自是和我们这些贱民不一样,喜欢玩高雅的…等等,你竟然会认字?”

贺宥容寡淡看他一眼,躬身拜道,“尚会一些。”

“那不错,那不错。你原也是个官儿来着,这倒是不稀奇。”

管事的咧嘴笑了起来,他在原地缓缓绕圈踱步,猛地拍手,“庭中蚕房那边应该是有,等下你去那里寻下,就说是我的意思。”

贺宥容躬身拜谢后推门离去,他包着东西取了笔墨,正打算往竹屋走去,忽的看到一旁墙角处缩着一个细瘦的影子,正朝他这边探头探脑。

“出来。”他凭着印象认出这是阿芦躲在此处,当即停步轻喝。

“嘿嘿,我见你这么久没回来,就过来看看你。”

阿芦挠着头笑,一身灰衣从角落里跑出来。他常年畏畏缩缩惯了,站定后缩着腰似是一吹就倒,来回看了半天贺宥容才问。

“管事他…没有为难你吧?”

贺宥容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没有,他说我昨晚做得不错,赏了东西和住的地方。”

“那太好了。”阿芦这几日看他每夜居无定所,心底也跟着紧张,闻言倒是率先替这沉着脸色的男子高兴起来。

贺宥容摇头,他继续抬步朝着竹屋走去,见对方吭哧吭哧包着刚装好的新米跟在自己身后,一双饿得深凹的大眼看着自己,略一沉眸抬手,将几个竹叶裹着的饭团丢过去。

“给你的。”

“哇,这么多,够我吃好几天了!”阿芦欣喜地小声叫起来,他凑近闻了闻惊叹到,“天啊还有肉香,这真是给我的吗?”

“刚刚谁喊我朋友来着?”

贺宥容素来在军中重赏手底下的兵将惯了,没理他那副充满崇拜的眼神,接过那几袋新米拿去了粮仓,微挑眉锋,“按我们南华的规矩,朋友需礼尚往来。”

他还没等对方再度欣喜地叫出声,重新冷淡脸色看着已经开始啃起饭团的阿芦。

“所以,东西不用还。管事日后若是赏了我,也少不了你的份。

只是,你等下要帮我收拾那间破屋。”

“好哎,我收拾东西最拿手了!”阿芦咬着饭团连连点头,恨不得双手双脚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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