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山云流转间，宫城中一水儿的大选典章逐条颁下去，又递至礼部手中后，已是到了夏末秋初。

近来陛下择郎，不仅在坊间百姓频频欣喜谈起，南询城中的贵族更是纷纷热络走动起来。

就连往日缩于深山中的小寨部主们也都与亲近的各门贵族联络攀谈，只望多添几个寨中儿郎的名讳于名册上，供陛下挑选。

宫城水榭亭台处，秋风萧起。

云伊儿一身素白羽裳，迎着风站在亭台围栏处，阖眸静静吹着。

大选的喧闹气氛传到礼部那头就被劫了去，丝毫没有扰到宫中分毫。她的身后是恭敬立着的绾玉和一众宫侍，少女站在风中吹了片刻，缓缓抬眸。

这几日，百奚国购置兵器的八千两白银已是到了夜云，再添上南华国即将送来的二十两黄金，正好抵了近日拨款抚税，改良议案投下的财金。

她腰间配了长刀，指尖摩挲着刀柄思量估算了片刻目前的国库余量，觉着虽是和往年相比不太吃紧，但仍旧算不得富余，于是侧头朝绾玉开口。

“去给礼部的人传旨，此次大选切勿铺张浪费，一切从简置办便可。

若有不遵旨意执意好奢，抑或暗中勾结朝中官员行贿犯事者，除去名额连贬三职，家中血亲终身不得为官。”

“小臣遵旨。”

绾玉垂首应道，正欲离去时忽的又想起什么，再拜道，“可臣见着早先礼部报上来的仪仗布置，已是缩减了不少无用添置，但奈何皇室大选规矩礼数繁多，一时恐是并不能再削。”

倒是个问题。

云伊儿指腹在裹着皮革的刀柄上微划，沉吟不语半晌后又开口，“算着时日，今年秋猎已是要开始了吧？”

“是。此月十二，陛下便可带着王公大臣前往南岭的行宫进行猎仪了。”

绾玉提起秋猎，眼中同样生起一抹跃跃欲试的快意，“此次的猎场同往年一样，选在鸮鸣山中。到时候陛下便可肆意御马弯弓，与诸位臣子同驾射猎，好好消去近来的疲惫了。”

“鸮鸣山…”

云伊儿倒是没有同往常一般立刻雀跃起来，她望着亭外的水榭慢悠悠念着这个名字，脑中回忆了下后问，“朕记得鸮鸣山的猎场自先帝以来，可是一直受居于此间的一支北山部旁系贵族管辖？”

“的确如此。”

绾玉点头，“若是下官记得不错，礼部近日呈上来的储郎人选中，并出现过这支贵族家的儿郎，只怕是族中并无适宜人选。”

“不错，那既然这样。”云伊儿捏着下颌想了想，忽然翘起嘴角狡黠一笑，转身一拍手，眸色亮晶晶地回看身后。

“此次秋猎，便让储郎名册上的男子也一同来好了。朕最近乏得紧，要好好热闹一下。”

她说罢，看到惊异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绾玉，又笑眯眯地竖起一指放在唇边，瞳子微凝嘘声道。

“朕这次可不仅要猎物，更要猎人。”

“您这是要在秋猎上选…！”

绾玉惊呼出声，又连忙捂嘴收声板正脸色，眉间顿时忧虑起来。

“陛下要在秋猎上选出储郎人选，倒是个节省开支的法子。

可夜云贵族虽大多有好武之风，但男子终究是男子，体力战意皆逊于朝中女官。

名册上的男子都是各大贵族家的公子，身子矜贵受不得半点委屈。到时候若是出了差池，依那些高门贵族的性子，只怕又要闹出一番风波。”

云伊儿切了一声，噗嗤笑出声。

“既然受不得委屈，那便也不用来了。”

她摊开染着豆蔻的指尖指向自己，流转的眼底尽是不屑。

“他们想要嫁的人是我。既然要嫁，那便也该明白，我云伊儿年少登基，征战三年灭尽南疆敌寇，所择之人远非只会攀附凤塌，暗地里相携自家之人。

他们既然想争，那就亲自到秋猎场上争个痛快。至于贵族，这夜云国是朕的江山，何时轮得到那些贵族插手染指了？”

绾玉闻言震肃抬头，看着云伊儿怔了一瞬，忽的莞尔摇头低笑。

“你笑什么？”云伊儿原本正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见对方听完了自己这一通话之后忽然发笑，忍不住泄气，瘪了脸色去问。

自己方才那一通话明明用了十足十的气势来着。

少女懊恼地想着，却又看见绾玉收敛脸色，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绾玉只是想到了先帝。”

她眼中闪着光，最终含了遗憾开口，“您方才那副模样，与先帝盛年时几乎如出一辙。”

云伊儿一愣。

“毕竟阿伊是先帝的孩子嘛。”

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把手背在身后嘿嘿笑着。

她笑完，一双纯澈鹿眸又突然沉寂下去，轻叹口气，“只可惜先帝最后却死于郁疾，朕也并未见过她盛年的模样。就连圣君…近年来也自愿隐于云巫阁中，侍奉礼神不再出山。”

在她之下还有两位皇妹，云伊儿幼年记事那时正逢朝中官员储位站队最烈的时候，下毒刺杀时不时便要往她身上招呼。

而先帝为了保她平安，将她早早便托至云巫阁照料。

她对于帝后二人的印象算不得清晰，只是记得两人虽是明面上恩爱有加，但暗地里始终貌合神离，难生情愫。

是以圣后在先帝死后主动请愿，伴于灵庙神阁之中替先帝守灵祈福，她虽是允了，但始终难以理解。

“先帝是被专政贵族生生扼死一身气焰的。

绾玉也曾听当年的老臣说过，当年朝中贵族弄权之风远比今日更甚，她便是在这等情形下与幼年相识的圣君互相倾慕，缔结同好。”

绾玉话至此处，忽的默然，“只可惜，帝王身侧又怎能容得下一个情字？先帝愈是与圣君情浓，朝中蛇山一脉专政之风愈盛，等到先帝醒悟下手打压之时…往日种种情谊，已是无可挽回。”

云伊儿只是垂眸听着，并未言语。

“罢了，不说这些，提点开心事。”

绾玉见面前的少女脸色悻悻不佳，轻笑着瞥去了话头，在怀中翻找一刻，拿出张纸呈给云伊儿。

“贺宥容先前提出的改良窑样已经建出一批，据工师府的总管说，出窑陶瓷效果甚佳，已打算择日安排城中的几家官府窑厂进行试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