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云伊儿凝眸望着站于帘外的那道身影，片刻后余光扫见对方准备的贺礼都搬得差不多，便勾唇开口。

“白柳公子当真是礼重了，送礼这等小事，何苦劳烦公子亲自跑这一遭。”

“为陛下献上秋猎贺礼，怎能说是礼重？”

帘外的男子面上半遮着青纱，虽是声细动听，但语气仍旧难掩那点骨子里透出来的矜傲。

“小人听闻近来陛下对夜云以北的陶瓷奇巧来了兴趣，如今这些贺礼，皆是小人从族中寻来的珍贵瓷器，还望能让陛下称心。”

帘外影影幢幢间，云伊儿看着对方抬手示意宫侍开箱，双腕上的一串细细镂空银镯伴随着动作叮叮咚咚清响起来，在房间里甚是悦耳动听。

她抬鼻嗅了嗅，只觉得一股细腻幽香从帘外隐隐约约传来，让人不自觉便心下欣然得很。

蛇山一族身为皇室旁支血脉强横，擅长制毒造香，更有精通者可以以毒香为引，配合地势制造幻术，布阵诱杀来犯者。

而据她布探所得的消息所说，当今蛇山阿笛部一脉中，年轻艺高者当属这白柳公子。

如今她闻着幽香，虽是脑中对这名小公子毫无好感，甚至大加警惕，但心底却隐约有了松懈之象。

云伊儿到底是在外征战多年之人，心思远比寻常女子坚定，区区迷香还不足以动摇她神智。很快，她便把这抹欣然压了下去，再度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男子来。

帘外的男子仍旧弱柳扶风立着，仪态端得是令人怜惜，仿佛再不把他请进来便要栽倒在地似的。

此人献礼是假，提前展示自己，在大选前掌握先机方才是真。

他当真是有点本事在。

云伊儿又瞧了一眼被抬上来的贺礼，眼角一弯当即决定将计就计，于是笑着起身，装作一副被对方吸引的模样清脆热切开口，“这礼朕便收下了，你快到朕身边来。”

“是。”

白柳顺从回应，一旁的宫侍即刻提他掀起垂帘，他走进时被面纱遮挡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自己今日经寨主阿娘的默许主动前来，原本就意不在送礼，而是借此在大选前让这位久经沙场的陛下对自己产生好感。

是以他出门前对着铜镜大加打扮了一番后，又偷偷取了寨中阁里备着的惑人香粉涂抹，想接此香替自己造势。

只要能够提前让当今陛下对自己朝思暮想，这储郎之位便到手了一半。

他虽是平日里不怎么出寨，但也听闻当今陛下仅比自己略大一些，是个在沙场上厮杀的好战性子，又常年在外忙于国事，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储郎。

这上战场的大多是女子，就算其中混有男子，也都是些平民奴仆出身，这等卑贱男人怎可和他堂堂贵族相比？

白柳眼下见云伊儿轻而易举便对自己提起了兴趣，在心底轻哼一声，暗道陛下果真是在战场上与这等粗鄙之人呆久了，没怎么见过真正风姿绰约的男子，略施小计便上了勾。

他当即端着身段低垂眉眼，亦步亦趋地走至云伊儿面前，忍不住抬眸偷偷打量起来面前的年轻女子。

他这一看，当即是怔住了。

云伊儿常年在外，哪怕出征班师时也以铁甲鬼面覆身，除去一众朝臣之外，各家贵族家主都难以得见其真容，更别提他这种久居于寨中的男子。

他来这里之前，听手下提到的流言，和她在战场上的威名揣摩，当今陛下应当是一个柳眉怒目，威严无比的女子。

而如今，靠在桌前的女子以手枕头，周身肃杀之气矜持着收敛在怀中，娇妍清俏的五官上一双澄澈鹿眸尤为动人，盈盈带着笑半阖着。

从她玄色袖中露出半截凝白如玉的腕子，上面的五指虽是不如常人娇嫩，但纤长似竹，一看便知是久握刀剑之人。

这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让白柳先前那点小算盘顿时震得打消了一半，连忙恭敬朝云伊儿拜下。

“阿笛部公子白柳，参见陛下。”

云伊儿又扫了一眼他，贵族男子出寨为了仪态，一般不允轻易被路人窥见真容。

她见面前的男子半遮着面纱，上面露出的眸子如同桃花沾水惹人怜爱，在心底嘀咕了一句礼部的册子上倒也是所记不错，这当真是个俊美之人。

她昨晚刚和贺宥容谈了许久，布置了眼线任务下去后如今心情不错，便有意再多与他攀谈片刻，指尖点点桌面示意他坐下。

“把面纱取下来罢，蛇山与皇室素来交好，以国戚相称，你我自是不必多礼。

你这个时候来应当是没怎么用餐，朕这便让人重新上几个菜品过来。”

白柳闻言连忙抬头，见云伊儿已经招呼了几个宫侍纷纷呈来小菜汤碟，顿时心底涌现出一股期待之情，眸色更加动人心魄地望着她。

他来之前本以为如今陛下久经沙场，是个性情残忍不善言谈的性子，到这里之后会受不少委屈冷落。

但如今看着云伊儿如此照顾自己，他也不由得对她生出点向往之意。

白柳谢了恩之后摘下面纱，坐在桌旁姿态盎然地抬手，拿筷子挑了点蟹肉放在嘴里，听得云伊儿在一旁似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自己送来的瓷器，暗自动着心思。

他自幼便知，世家贵族与皇室联姻，多为巩固权势的手段。

虽说来之前他已打定主意，为了君后之位与家族权势，他可以按耐自己那点傲气忍下陛下的脾气，但如今看来，说不准自己来日伴在她身侧，真的可以受尽温柔恩宠。

——

美人低眉垂目徐徐就餐，端得是优雅惹人生怜，到她这头全落了空。

云伊儿此刻的心思，已经半点没在面前的白柳身上，她来回翻动着那箱瓷器，神情若有所思。

夜云因着山岭土质与烧窑原因，每年产出瓷器稀少，几乎七成的瓷器皆被制为祭器或是为皇室专供，剩余的夜云贵族手中拿到的仅占三成。

如今白柳公子献来的瓷器，她眼看着约是寻常贵族几年的量，几乎直逼她每年向几名皇亲所批的规格。

…当真是家底深厚啊。云伊儿的眸色骤然一深，又很快恢复原先的神采。

她随手拿起一件泛着赤玄瓶口边缠金的花瓶，故作称赞地问他。

“公子送来的贺礼当真丰厚，这一件件的瓷器精妙无比，朕瞧着有些竟是比工师府里的倒还要好上许多了。”

“回陛下的话，这些瓷器皆是小人从蛇山寨中取出的珍品，自然是比日常流通的要好上许多。”白柳闻言连忙放下筷子开口，眼波流转，语气中颇有自得之意。

他早先便听闻近来陛下时不时地往工师府走动，亲自监督工师打样制陶，想着应是对陶瓷器具有所兴趣，便主动投其所好送来不少。

如今看来，这宝是献对了的。

他正想着，听见云伊儿又开口。

“哦？这样，可是朕还有一事不解。”

云伊儿见白柳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地回望过来，从木箱中捡出一块雕刻着纹饰的图样，脸上带着弯弯笑意朝他递过去。

“朕记得，前些日子里朕曾经下旨，广招巧匠协助工师府研究制窑技艺。你们蛇山既然藏有如此良方，为何那时并未多加献策于朕？”

白柳原本随意扫着那些瓷器图样并未在意，但听得云伊儿说出此话后，尚拿着竹筷夹起鲜蟹的手指穆地一僵，脸上生出点惶惑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