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回陛下的话。”

错落踢踏的马蹄声从一处树荫下由远及近传来，云伊儿扭头看去，只见一名一身赤衣，圆眼横眉的少年手握缰绳，腰束赭甲骑马走来。

他无所谓地朝地上一众跪拜的护卫扫了一眼，抬手一拜爽朗开口，“小臣这是在管教不听话的下人呢。”

“你便是灵戈部少主曾岚？”云伊儿轻哦一声错步向前，眉眼间难得带了些好胜的杀气，“原来你们平时里管教下人，都是这样做的么？”

“区区贱民而已，死了还有顶替的。”曾岚笑了笑，神情竟露出点同为贵族的趾高气扬来，“陛下出身尊贵，何须挂齿这等微末之人。”

云伊儿并未答话，她驾马路过寒潭时，忽的抬手一把夺去地上一名护卫的马鞭。

随后看也不看便挥臂，鞭梢一卷，将方才那名指骨断裂，已经要溺毙在水中的女奴提上来甩在岸边。

她没有理睬呛水女奴泣不成声的微弱谢恩声，双手横握马鞭鸦睫垂落，漫不经心地挑眸看他。

她早先夜里替贺宥容拦下那些砸打欺辱他的石块时，心底便已是隐隐有了不爽。

此刻亲眼见了灵戈部管教奴隶的法子，方才刚消下去的那点烦闷又无端蹦出来，惹得她收了那副懒散的表情。

云伊儿吐出的话带着逼人的气势，字字清晰砸在曾岚耳中，“朕自然是不会和这般卑贱的贱民站在一起，可你们管教的声音太大，扰到朕观景的兴致了。”

曾岚看着面前的陛下一愣，随后连忙恭声转了态势，“既然打扰到了陛下，那便都杀了吧。”

他说完，轻描淡写挥手，示意身旁护卫动手，又一把从腰间抽出猎刀，定定道，“反正他们犯了错，留着也是无用。”

他挥刀便要划开一名正趴在岸边，苟延残喘的奴隶咽喉，忽听得刺啦一声铁器嗡鸣猛地响起，立时低头去看。

“铛！”

对面坐于马上的玄衣少女周身猎猎风起，似是裹了寒意，她手中的长刀出鞘，刀刃直挡在曾岚正欲下落的弯刀上。

“急什么。”

云伊儿弯起眸子，手中刀柄拧转，竟是直接将对方原本落下的弯刀抬了回去，“朕可还没有说动手呢。”

曾岚一怔，他虽是对眼前这群奴隶毫无好感，但好歹按照下任家主培养，审时度势的能力并不差，眼见陛下脸色不佳当即道了声但凭陛下发落，就打算抽刀收手。

还没等他收刀回鞘，就听得一名方从藤蔓后小步跑出的护卫朝他拜下，脸色惨白欲言又止。

“什么事？”他顿时连刀也来不及收了，扭头喝问。

“北边深处…”脸上一副惊慌失措模样的护卫刚说出几个字，忽的看到面前不怒自威的陛下，连忙拜下，结结巴巴说起来。

“参见陛下，少主。我们从此地派去北部搜寻猎物的那队奴隶，刚刚发现已经死了大半。

那些奴隶的尸体就在那边的湖水附近，死的人脸色青紫双目大睁，身上却什么伤口都没有，就像是…在梦里活活被憋闷而死的。”

云伊儿眉梢一凛，手中刀柄紧握了握，并未开口。

“那剩下的人呢？”曾岚此次出门原是要乘兴打猎，如今接连被手下奴队放跑了两批猎物，语气忍不住带了些焦灼愤怒来。

“不知道，小的不知道…”跪在地上的护卫打了个哆嗦，“那边雾气大得很，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见不着。小的和手下几个姐妹都走丢了，还是拼死拼活往回跑，才碰巧找到一条回路的。”

“一群废物，定是这群奴隶趁此机会，想要暗中逃跑。”

被派往北边的奴队大多是从苦隶庭中选来的，他本就对这群戴罪之奴毫无好感，听闻此事后顿时怒声说着，朝云伊儿一拜。

他圆眸愠怒，就想要抽刀调转马头，“陛下，待臣去北边把他们都抓回来。”

“少主可去不得啊。”那传信的护卫吓得当时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跪爬到曾岚马边，苦苦哀求。

“小的也听这寨里的人说了，这片林子由山鬼掌握，万一外来的人惹怒了山鬼，便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您看看，这死去的奴隶就是铁证啊。”

曾岚横眉一竖就想再度开口，谁知抬手时忽然瞥见周围视野隐隐有些看不真切，原本清爽的空气骤然变得刺骨阴冷无比，竟真的似是有厉鬼在身后阴森窥探一般。

“起雾了。”同样坐在马上的云伊儿抬眸，望向四周喃喃着，语气清冷。

“是山鬼…山鬼找上我们了！”

凄然的喊叫声从地面响起。

“我们被山鬼报复了！”

云伊儿扭头去看，那名跪在地上，早先变已经被吓破胆的护卫一下瘫倒在地，浑身都抖了起来。

她话音未落，忽然猛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浓郁的雾气一下子顺着岸边的藤蔓缝隙涌了出来，灰色的雾气潮湿阴冷地打在云伊儿脸上，她被激得忍不住眯起眼睛，只能隐隐看到几缕模糊身影。

“大胆，究竟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这下连原本动怒的曾岚都愕然起来，睁大眼睛握紧弯刀怒喝，一副防备的模样。

在他的马下，那名护卫忽然双眼大睁，深吸一口气在地上扼住脖子疯狂翻滚，双眼瞪得血红，嘴里挣扎着吐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山鬼饶命…我们，坏了这林子里的规矩……咳咳…不该去杀那野兽…呃！”

她还未说完，一口黑紫的污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

云伊儿被这一声惊到，低头看时只见一身赭衣的护卫已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脸色青紫双目圆睁，身子颤了颤再也没了声响。

“都离开这里！”

她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弄明白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当即长鞭一甩脸色苍白地朝周围喝道。

剩余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紧随后驾马朝着冷泉方向奔逃而去。

——

云伊儿直直朝着来路方向奔去。

她座下的马脚程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周围便再也听不到接连的马蹄声，只剩她一人疾快行着。

眼前浓雾依旧没有退去的势头，林间阴冷昏暗如夜，几乎挡去了所有的视野。

周围一片寂静，她只能凭借记忆摸索着砍去挡路的藤蔓荆棘，向前行着。

待云伊儿第三次绕回冷泉岸边，站那池偌大冰冷的湖水前面容呆滞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如今是迷路了。

浓雾之中，早先被少女压抑在心底的那些奇闻异事一下子涌了出来。云伊儿一边惨白着脸色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鬼怪困住行人后，将其活活吞吃的诡事，一边再度催马，试图换个方向再试一次。

这次她选了靠近湖岸边北处的一条布满寒潭的小道。

张牙舞爪的藤蔓中，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握着刀柄朝前走着，忽的眸色一凛定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背后似乎传来弱不可闻的窸窸窣窣声，云伊儿不动声色偏过头，想要通过浓雾去窥探那究竟是何物，眼前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侧耳再听时已是听不见了。

许是自己被这浓雾唬住，受惊过度出现幻象罢了。她松下心拍了拍胸口，如此安慰着自己，准备继续朝前行去。

“嘶——！”

一道长长的嘶吼忽的在她右侧响起，从上方卷着风狠狠扑下。

云伊儿当即扭身拔刀，只见一条足足有一人多环抱般粗细的青紫巨蟒血口大张，直直朝自己扑来。

浓雾中，巨蟒翻卷着长尾意欲吞食自己，她当即勒马从马背翻下，手中长刀一转便直直刺入它的腹中。

血点自她周围飞溅，这下她可彻底激怒了对方。云伊儿只听得一声嘶鸣后，自己被奋力挣扎的蟒身腾空带起，巨大的蛇身狠狠撞在一旁榕树上又弹起，周围藤蔓顿时悉数颤抖了起来。

她死死握着刀柄不肯脱手，正在空中被甩得头晕眼花之时，忽听得耳畔一道凛冽破空声，那蟒身在空中抖了一抖，猛地僵住。

云伊儿见状，立刻朝前奋力一扑，将长刀整个没入蛇身之中，清喝一声握着刀柄朝下坠去。

青紫蟒蛇整个被劈开蛇骨，立刻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栽倒在地，没了半点声息。

她低下头，看到巨蟒蛇头下方的位置，赫然被一条灰白藤枝捅穿，被削去残留枝杈的藤木枝笔直尖利，宛如银枪。

云伊儿朝藤枝刺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浓郁白雾中一道颀长黑影抬步而出，朝她身边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