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那主将闻言望向她，呆呆地抬起通红的双眸。

她忽的肩头剧烈颤抖一下，抬起双手紧紧捂着嘴，弯下腰无声地伏在地上嘶哑抽泣起来。

云伊儿握着面甲，近乎面无表情地站在被火油烧得焦黑的木杆旁。她的鹿眸深邃如夜，笔直地望向那一排焦尸，没有再去低头看她。

她藏于手甲护腕下的五指紧紧握拳，最后只是缓了嗓音道，“去吧，城内还有你活下来的将士。”

裹着战场血气的冷风刮过云伊儿的脸，她的斜前是握剑侧立在木杆旁的贺宥容。少女待玄然城主将已经远去，这才低声开口，眸色仍旧落在那具几乎辨别不清身形的尸体上。

“朕记得她。”

云伊儿望着她脖颈上还未被火烧尽的兽牙项链，喃喃自语，“朕曾同她在边塞的篝火旁喝过酒，她那时舞得一手好刀。”

“征战之人，本就生死无常。”

贺宥容摘下了斗笠，看着远处逐渐坠入夜色的夕阳，冷峻的神情丝毫不动，“敌我死战，生死仅在一息之间。她在被敌军俘虏的时候，应当已做好觉悟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

云伊儿的眸色微瞥，看向半个身形隐匿于夜色中的男子，若有所思，“原来你被献来夜云时，就是如此想的。”

她顿了顿，“你不恨我？”

“陛下曾与奴互为劲敌。”贺宥容依旧淡淡地说着，神情倒是不如方才那般紧绷了，“您那时做什么，奴都不会奇怪。”

云伊儿无言地看了他片刻，抬了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小兵将包铜木杆上的焦尸妥善处理，自己则转身。

火油烧得太猛，将尸体牢牢粘在了木杆上，负责收拾尸体的小兵不得不把整个包裹着铜皮的木杆砍断，将尸身同木杆一同取下。

云伊儿的眸色在苍茫似血的战场上被夕阳映得骤亮，低声朝身后的贺宥容道，“靖司羽虐杀了朕的人，朕会率军将她的重兵踏碎，折断她的军旗祭酒。”

“靖司羽此次粮仓被烧，后勤储备已是不足，兵将体力难以为继。”

贺宥容沉眸开口，“陛下若是要追，以她性情，定当会拼死一搏。”

“朕不在乎。”

云伊儿摇头，看向尸横遍野的战场和城门出进进出出，面容憔悴的兵将百姓们，将握紧的手甲磨出咔嚓声响。

“她举兵来犯，朕会打到让她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夜云境内半步。”

“你想要你庇护下的所有人都安居乐业，想要夜云的边关再无强敌可扰。”

贺宥容顺着她的目光同样看向城门处，那里扛着木杆和尸体的小兵正在一片怄哭声中走进城门。

他沉了一瞬眸色后道。

“可如今诸国纷争已近几十载，各国倾轧之下，不管是否无意，总会有所牺牲。”

“你我之间总是在这种问题上颇有分歧。”

云伊儿弯着嘴角笑，眸子落在贺宥容的身上。

“你说得不错，朕的确无法庇护所有人。可朕也无法像你一样，将无妄之灾强加在无辜者的身上。”

贺宥容心知她是在提屠城一事，低眸不语片刻，冷峻开口，“敌我死战之时，若我不心狠，兵败被俘而死的，就是我手下的将士。”

“靖司羽也是如你这般做了。”云伊儿平静地望着逐渐染上夜色的边关巨城，喃喃自语，“可我们也并没有输。”

这回轮到贺宥容无言了，他听着云伊儿说完了这番话，默了许久只是轻嗤一声低语。

“…那是没有陛下这般战策双绝之人，肯派兵为奴增援。”

云伊儿听见他别扭着语气夸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掩着唇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提这个话题。

“你的旧主太过无能。而你如今在朕这里，是受朕庇护，不必什么都自己去抗。”

她说罢回头，望向仍旧侧立不语的贺宥容，略带心疼的眸色在突如其来降临的夜幕中泛着细碎的光。

“也罢，不谈这些了。如今靖司羽损失了粮草，仍旧在关隘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虽说朕信誓旦旦地说要踏碎余越的兵甲，但朕也知道，此人性情狠烈，必定会趁着兵力还未彻底亏空时伺机决一死战。

这会是一场恶战。阿容，你会帮我吗？”

“奴如今已是五杀之首。”

贺宥容握着剑的五指紧了紧，沉声回应，“随时可统领朔影堂为陛下掠阵相护。”

——

不出几日，不幸正如云伊儿所料，夜云与余越的对弈果然还是出岔子了。

彼时她还在玄然城屯兵驻守，派人处理城内伤兵和百姓安置的事宜。

再抬眼时，就看见绾玉领着探报小兵神情不善地掀帐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身血迹垂首不语的延卫和君璃儿。

寒风一下子涌进帐里，云伊儿的心在看到后面两位的时候，冷不丁停跳了一下。

“靖司羽昨夜突破了延、君两位将军近日来在关隘设下的包围，率军向西撕开了一道口子，朝沧水方向而去了。”

绾玉简单明了地汇报完了战况，同已经齐齐跪地的两位一同拜下，神情肃穆紧迫，“驻守在关隘外的墨将军已经派兵去追，只是手上一时能够调派的兵力不足，今早听闻，险些被靖司羽设伏袭击了。”

“果然让她逃了。”

云伊儿彻底沉了脸色，放下握在指间的狼毫笔。

她面不改色地绕到了延卫两人面前，目光依次在她们脸上停留了一瞬，“靖司羽怎么逃的？”

“属下无能。”一身赤甲的延卫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跪拜在地，语气中满是悔恨。

“这几日来，靖司羽一直率军在山岭间与属下的兵将游走交锋，除去试探之外并未主动出击。

昨夜她手下的一路军队与君大将军的百奚将士交上手后攻势甚猛，君大将军难以招架。属下原以为她终于按耐不住，要主动突围了。谁知…”

“等延卫校尉领军助我时，靖司羽直接率军带领剩余将士冲破了西处关卡，这狗东西见人就杀跑的比兔子还快。”

君璃儿满脸愠怒地接过了话，她似乎颇为不屑这般作风，直接抬手朝云伊儿清喝。

“南灼君，末将与延校尉愿整顿百奚众军，随左将军一同将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