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各项搬完，蔺白扫视一圈，没有到一层薄灰的程度，但也不是那么干净。

他出去打了水回来，找了块干净抹布，准备一点一点细细擦拭一遍，芜荑眸色闪烁，他目前没有法力，不能用仙术。

怜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便给他掐了个诀。房间干净焕然一新，蔺白端着水，想手上沾了灰，便放下盆，就着皂荚花露仔细的搓洗。

不然，芜荑就会皱着眉一脸嫌弃。

眼下晌午已过，两人午饭还没有着落，芜荑宫送食材是在晚上，和当日的奏帖一起，眼下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芜荑苦思冥想之际，蔺白建议道，“后面湖里是有鱼的，不若抓一条来，将就一下。”

芜荑：“嗯……”

她不说话，蔺白以为她觉着只一条鱼过于简单了，或是后湖里的鱼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道，“可以是可以，就是鱼有点难抓。”她一脸认真，蔺白不由有些担心，她都说难，可见的确不容易，莫不是荆棘丛生，危机迭起。

蔺白神情逐渐严肃，手指攥紧了擦水珠的巾子，芜荑却手背撑着下巴，仔细思考可能性，思前想后，却是唯一法子，不然就得空着肚子了。

“走吧。”芜荑决定好，站起身来走到蔺白面前，抽出他手里的巾子随意搭在水盆沿，“去抓鱼。”

蔺白抓住她胳膊，问，“大人说……很难，是有什么危险吗？”

他不是畏难不前的人，但若果真危难。

为了一条鱼。

不值当。

芜荑被他拉住，见他眼神里充满担心，安抚地拍拍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腕，声音清柔带笑。

“没有危险的，是后湖里的鱼精得很，字面意思的难抓罢了。”

“哦。”

蔺白干咳一声，僵硬地松开她，耳廓瞬间充血发热，为自己刚才想偏尴尬，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是热的，有些发闷。

“那，那走吧。”说完，侧身让芜荑在前面先走。

芜荑说一声好，不戳破他，仪态万千的走在前面，只是眉眼弯弯，亮晶似星子，不发出声音，嘴角带着笑。

一路上，芜荑说明鱼难抓的缘由。

她一诞下来，就开始带着各族除浊气，灭魔族，杀魔兽，划分地界，分配职责，一直不得歇脚，如此过了数万年。后来仙族给她建了芜荑宫，内里就挖了这个后湖。

湖里种上荷，养上鱼虾。

刚有湖的时候，她还没有如此端庄娴雅，随性顽皮的很。左右天下已平无事干，便天天去后湖钓鱼。

钓了又不吃，从钩上摘下来再扔回去，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直到每天鱼上钩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索性一整天都钓不上什么来，芜荑就停下了。

遐南听说后，兴致勃勃地来尝试，不眠不休好几天，鱼饵补了好几次，硬是一条都上不来，最后他被逼急了，用上法术抓，结果还是败兴而归。

打那以后，芜荑就再也没见他钓过鱼。

可见，这湖里的鱼，是有几分脑子的。

她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把后湖里的鱼和水一股脑兜了，放到无穹顶来，芜荑宫的湖里另养了批新的，饶是如此，她也鲜少垂钓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年过去，这里面的鱼有没有放松些警惕，或是一代一代的繁衍下来，原先那批早不知道投胎几回了。

到了后湖，许是久未人至，偶有游鱼‘噗通’‘噗通’的跃出水面，再落回水里，或是跃出头来咬食莲花瓣，好不快活。

听到脚步声传来，游鱼作四散逃窜，水面瞬间平静，只留水波涟漪圈圈荡漾碰撞。

及至岸边，芜荑掐诀前询问蔺白，“你看几条合适？”

蔺白脱口而出，“一条就好。”

他这边话音刚落，芜荑那边动作潇洒利落，嗖嗖几道光束，羽箭一般笔直入水，收势，双手背后。

蔺白素日见过芜荑用法术，但都是开个门拿个东西的随意一挥。现在不过也只是简单的掐个诀，但莫名的严肃与认真。

婉婉纤柔的背影骤然生出一股驰骋沙场的凛然霸气，好似可以从中窥见黄沙漫天、浊息肆意下的苍凉孤寂，嗅见混在灰烬的血腥气。

仿佛她击杀的不是鱼，而是挥刃狰狞的魔族和凶兽！

蔺白感之肃然起敬。

若说之前是身份上的尊崇恭敬，此刻便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敬畏，是对无往不利，睥睨天下的神明的臣服。

只消振臂一挥，便会向死前行，以身献祭。

不管是鱼放松警惕，亦或多代繁衍，又或者芜荑法术精进了。

总之，几条鱼脱出水面，掉落在岸上，鱼尾疯狂弹跳摆动，嘴一合一合的大口呼吸。

在鱼出水一瞬，两人齐齐后退几步，湖水砸在原先站的地方，濡湿一片，但还是几滴溅起落在衣摆之上。

蔺白说过只要一条，芜荑便留下最肥美的那条，其余的挥回湖里。

完成后，她赶紧低下头，施了几个清洁术在身上，水渍消失，她还是感觉身上发毛。

蔺白则从旁边草丛择了根草，把鱼穿起来拎在手里，然后蹲下身，左右手交替拎着，用湖水洗去手上粘液灰尘，又把鱼上下提溜着在水里涮涮。

芜荑双手环抱在胸前，在旁边蹙眉看着，见状心里更毛了，蔺白起身走近，她下意识抬脚往旁边稍挪了挪。

蔺白：“……”理解。

蔺白自觉与芜荑隔着段距离，芜荑讪讪一笑，走在前面，逃也似的，脚步飞快，蔺白远远跟在后面，闲情逸致，恍若庭间漫步。

凡间奉行‘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一开始蔺白说只能将就的时候，芜荑心里多少打鼓，等到真正入口，才发现他谦虚了。

虽不及膳房精致绝味，但已经处于中上水准。

芜荑不用饱腹，只是简单品尝，想着男人吃的多，大部分就都给蔺白都给留着，吐出嘴里的一根鱼刺后，便放下了筷子，给自己斟了一杯玉雪香清口。

蔺白吃饭很优雅，即使是多刺的蒸鱼，动作间仍透着美感，是尊金贵玉堆砌出来的矜贵。

这么被人盯着，蔺白自如地吃完，拿帕子擦嘴后，双手接过芜荑递过来的茶水，拿手试过，温度刚刚好。

尝过才知道，芜荑煮茶的手艺不差，可以说登峰造极境。

芜荑拇食中三指从上方垂下来捏住杯侧，转着圈，“好喝吧，遐南都没喝过几回，你日后可以天天喝到。”

说完，她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我心情好的话。”蔺白失笑，灿若春华。

他道：“那就期盼大人每日自在，让我有福气天天喝到大人的茶。”

两人相视，不谋而合，以茶代酒碰杯，清脆碰撞声中，芜荑点头，“我尽量。”

秋天过了盛夏的闷热，辽阔天空愈发宁静深远，沁凉通透的风吹着很是舒服。

芜荑慵懒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吹着风，蔺白在旁边跪坐着伏案写字，抄的是心法，可以让他锻炼心性，取平心静气之意，芜荑要求的。

这次来无穹顶，一来是躲避那些各路仙君往她身边送人，二来，也是最终目的，修补好蔺白的仙骨。

不然，仙骨一直有那么一条缝隙，虽不会疼痛，但对修炼为第一要务的神仙而言，是致命的。

尤其蔺白半路出家，空有半副仙躯，便一直体会不到修炼之意，元神不稳，最招恶人觊觎。

芜荑不能时刻跟着他，若一时不察被人抓去吃了补身体，不像其他各界，还能走一遭地府来几趟轮回，除了让对方以命相抵，也没有其他弥补了。

所以，修仙骨，刻不容缓。

熟读心法是第一步。

到时候蔺白灵台清明通透，内里运转，再辅以外力，此事应该是不难。

芜荑打了个哈欠，动动微僵的双腿，听着窸窣沙沙声，细细叮嘱道，“不要贪快，字字往心里记，领会贯通。”

蔺白颔首称是，手下动作又慢了些，一笔一划写的认真，心中默读感受其中奥义。

渐渐薄暮起，日落西山，橘红夹杂着灰肆意渲染在西天，凉意习习中，几声清脆鹤唳响彻天际，并愈来愈近。

芜荑睁开眼，扭头和蔺白眼神相撞，轻笑道，“晚饭有着落了。”

因仙鹤进不来，只能出去，禁制边缘正好落在门里一寸，所以蔺白搁下毛笔，欲站起身去那道形同虚设的门外取。

“哎，我跟你一起。”芜荑突发奇想，叫住他要跟他一块，蔺白不置可否，因为不管她去不去，东西都不好叫她碰手。

芜荑：“我去看看我那几只仙鹤如何了，十年未见，犹如故人啊。”

虽然十年对她们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但也够改变许多事了。

譬如，是否恢复了优雅高傲的身姿。

她站起来，小跳两下活动腿，顺便抖抖衣服上的褶皱，蔺白站在她身后，见到不平整的地方，便伸手整理一下。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抬腿向门口走去。

走近后，蔺白迈大步几下走到前面，抽开挡门的横木，双手向内拉，宫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一声。

门一打开，就见云海翻腾边的白玉石地面上，几只壮硕仙鹤仰颈抬足，展翅梳毛，闲适漫步，食装材的竹篮和装奏帖的木匣子被放置到一旁。

蔺白迈出门去，刚一走近，仙鹤朱红头顶上齐刷刷闪现一道金字，“禁止喂食”。

蔺白：“……”

归云的动作很快。

蔺白走到一旁去取东西，挺拔的高大身影移开，也让开了被挡住的芜荑视线，恍若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那一瞬间，芜荑仿佛听见了遥远云脚处骤然轰隆的雷鸣。

见过世事许多，却一时愣在原地。

只见乌足细腿，黑颈朱顶，如天山极顶上覆盖的万年冰雪般雪白圣洁的亮羽，翅尾还点缀着浓墨。

每处单拿出来，都是极美极醉人的。

偏偏，就长在了一个硕大珍珠蛋子上。

请原谅她不优雅的用词，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来形容。

竟必做仙侍以前还过分！

蔺白上次真是太含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