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迟夜青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又看看应望：“怎么了？这书有问题？”

应望赶紧低下头：“没有，没事。”

每次他这种反应，实际的台词都是“有事，有大事”。相处这段时间，迟夜青已经对自家小侍卫了如指掌了。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说，他就没问下去。谁还没点小秘密呢？

于是迟夜青点点头，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了书上。

一旁的应望坐得笔直，脑袋里开始放空自己……没事的，就算那书上写了长尾碧血蜥又怎么样，总不能把“应望”两个字印在上面吧。这一族过去旁支众多，还有不少改了姓的，自己一个小小侍卫，既无功德也不出众，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书上，不可能的。

他就这样把自己安抚好了，甚至心情不错地看起了窗外的景色。

殊不知，迟夜青那本书上，第一页就写着：长尾碧血蜥一族，世代生活在太虚山上，祖先受九天神女赐姓，为“应”。

这在魔族当中不算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至少迟夜青活了两辈子，就只见过这一个——

他从书里抬起眼皮，看了应望一眼。

小侍卫在透过窗子，看街上的摊贩。

出了玄水宫，才算是见到魔域真正的模样。太虚城是魔域的王城，占据了太虚山下最肥沃的一块土地，甚至有一些人族和妖族也长期定居在这里，农商并重，与人间的富庶皇城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吸引了应望的注意。

这种小吃是从人族那学来的，魔域的土地上种不出山楂，就用一种模样相似的、名为“灯笼子”的小野果代替，比山楂更甜，串成一串，裹着金黄酥脆的糖衣，咬下去甜得层次分明、汁水四溢，很受魔族小朋友的喜爱。

应望的喉结滚动两下，而后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窗外。

迟夜青也跟着低下头，翻了一页书。

战马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

易屋就在主街上很显眼的位置，四层木楼拔地而起，红墙碧瓦、雕梁画栋，纯粹的人族风格，在周围的一圈魔族建筑里独树一帜。牌匾上两个鎏金大字，底下是六扇敞开的红木大门，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应望把马车停进厩里，塞给两匹战马一袋干草，再转身回到门口，不禁有些疑惑。

这地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白行疏就算自己来问，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吧？再不济换身衣裳易个容，哪里还能让人知道他是清霄派的修士了？

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还要让尊主代劳，无非就是仗着尊主喜欢他，乖张行事罢了。

小侍卫在心里把白仙君鄙视了一通，才跟着自家尊主踏进易屋大门。

易屋做的是三界六道通吃的生意，一楼地方最大，整齐排列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丹药符咒、兵刃法宝，客人可以随意挑选，离开时在门口处一并付钱即可。二楼和三楼则是一些上乘秘宝、各类极品材料，因为价格昂贵，先得支付一定的灵石才能上楼挑选。是以整个易屋当中，一楼的客人是最多的。

至于四楼，自然是店主亲自坐镇，也不是有钱就能上去，得讲究机缘。

迟夜青带着应望穿过人群，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有个四面封闭的小盒子似的房间，想上四楼的客人站进去，倘若机缘得当，小盒子就会把人送到四楼，倘若没有机缘，小盒子就不会有反应。

就算迟夜青是魔尊，也得按规矩来。

两人进了小盒子，随后门就关上了。这盒子很是奇怪，里头的墙上挂着四面大镜子，不管面朝哪个方向，都能看见好几个自己。

应望没见过这种地方，一进去就被四面八方的自己吓着了，站在角落里，整个人绷得很紧。迟夜青却很悠然，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

等了没多久，小盒子就微微地晃动起来，接着像是在上升。应望戒备地看着四周，右手背在背后，已经悄无声息地召出了魔刀列缺。

迟夜青在镜子里看见了，勾勾嘴角，没有制止。

小盒子很快停了，进来时的那扇门打开，外面却变了一番天地。

迟夜青率先走出去，应望紧随其后。

四楼很暗，只有屋顶上垂下来的一些荧柳闪着微弱的光。

“尊主小心……让属下走前面吧？”应望提着刀，上前一步问。

“不用。”迟夜青拦了他一下，然后拍拍手，整个四楼的灯火便应声燃起，顿时亮如白昼。

“这个小法术还是雨枝让我帮他做的，取了个名字，叫‘声控灯’，不论来人会不会术法，只要弄出点声音，灯火就会亮。”迟夜青边说边走，话里带着笑意，显然与易屋店主很熟，“挺有意思的。”

应望仰着头，总觉得屋顶上小灯的排列像是组成了一些文字，但他却一个都不认识。

迟夜青带着他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扇门前，不等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雨先生，好久不见。”迟夜青打了个招呼。

“的确是挺久了，魔尊大人。”

里面应了声，桌后的一把椅子才慢慢地转过来，上头坐了个看着很年轻的男人，就是店主雨枝了。

“雨先生最近生意不错啊，本尊上来时，一楼满是客人，差点没挤进来。”迟夜青在客座坐下，开始寒暄。

雨枝却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架的两个奇怪的琉璃片，摇头道：“虚假繁荣罢了。那一层都是些便宜货，赚的钱都不够我交租金的。你这太虚城寸土寸金，我都快开不下去了。”

他话里带着嗔怪，配上一张阴柔的脸，怎么看怎么像个勾引人的男狐狸精。应望偷偷放出一道魔气去探，却发现对方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族。

那更不妙了……尊主最喜欢人族。

他这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迟夜青却已经直切主题：“这还不好说？本尊最近在找一样东西，你若是有，本尊就免你五十年的租金怎么样？”

“一百年。”雨枝讨价还价。

“五百年又怎么样。”迟夜青笑笑，“主要是这东西，本尊估计你也不会有。”

“哈？”雨枝果然被激了起来，“什么东西我会没有？你要航空母舰宇宙飞船我搞不出来，难不成你们这本来就有的东西，我还能找不到吗？”

迟夜青没听懂他说的那一长串到底是什么，但意思很明白了，他要的东西就算雨枝手里没有，也会想方设法帮他找出来。

这便成了。

“那你可听好了。”迟夜青慢悠悠说，“本尊要一条长尾碧血蜥的蜥尾，做剑脊用。”

雨枝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狐疑地看了旁边的应望一眼，又看回迟夜青：“你要啥？”

“长尾碧血蜥的蜥尾。”

“呃……”雨枝有点挠头，像是怀疑迟夜青在耍他。

迟夜青看他这般反应，“唉”了一声：“看来这五百年的租金，雨先生还是得照常交了。”

“等一下！”雨枝内心挣扎了一番，豁出去了道，“我手上虽然没有现成的，但却有个消息。只是……”

“只是？”

雨枝指指应望：“你让他出去，我只跟你说。”

应望立时警觉起来：“尊主！”

但迟夜青丝毫没有犹豫：“出去。”

应望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刀去门外等。

门关上后，迟夜青还落了个隔音结界：“这回可以说了吧，雨先生。”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雨枝反问他。

迟夜青摇头：“知道什么？”

雨枝朝门口的方向歪歪头：“那个小魔。”

“他啊，他是本尊新选的贴身侍卫。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迟夜青依旧一脸茫然。

但其实早在雨枝频频打量应望的时候，迟夜青就已经完全确定应望的身份了。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还得把戏演完。

雨枝只当他真的不知情，咬咬牙说开了：“你要找的长尾碧血蜥，现今只剩一个后人，就是你那贴身侍卫。”

“什么？竟有此事？”迟夜青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而后面露纠结，“那岂不是……”

雨枝便贴心劝他：“他已有金丹期了吧？就算断尾，也不至于伤重而亡。至于境界嘛，再修就是了。况且他对你忠心，说不定还能自愿献尾，岂不美哉？”

迟夜青恍然大悟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雨先生真是妙极。”

“小事一桩。”雨枝的狐狸眼睛眯起来，“那这租金……”

“五百年，本尊说话算话。”

雨枝满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迟夜青顺势撤掉结界，起身告辞。

应望低头靠在门边，怀里抱着列缺，显得颇为落寞。迟夜青一出来，他就赶紧站直，唤了一声：“尊主。”

迟夜青点点头：“走了。”

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两个人全程都沉默着，在小盒子里的时候，应望借着镜子看了迟夜青好几次，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都一无所获。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迟夜青却显得心情很好，没急着回宫，还让战马走得慢些，在街上逛了起来。

不知看到什么，车忽然被叫停了，他把头探到车窗外，要买东西。

“应望，给我点钱。”

应望心不在焉地拿出尊主的荷包，抓出几块灵石递过去。

等迟夜青缩回身子，把买来的东西递到应望眼前的时候，阴沉了一路的小侍卫，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一串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