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怪的妈妈

只见女人尖喙咧开，里面布满锋利的牙齿，发出的声音却出奇地温柔，”田甜，还带朋友了啊，快进来吧。”说话的时候女人面对着他们，脖子一耸一耸，似在警惕什么。两只分布在两侧的眼睛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茂茂。

茂茂不敢作声，被迫收回下巴，强装镇定，欲张嘴打个招呼，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妈，他叫茂茂，是学校那边新来的。”田甜向那个鸡脑袋的女人解释，脸上的表情仿佛那东西真的就是她妈妈，停顿了几秒又说道：”他比较害羞不爱说话。“

茂茂听见她这么讲，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很外向话也很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哦，好好好，走进去吃饭吧。”那双眼睛一眨也不眨，死死盯着茂茂，只是脖子上炸开的羽毛放松了不少。

”嗯，我们走吧。”田甜跑回来拉着茂茂就往屋内走去。茂茂感觉脚上像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对这个小女孩弃之不顾。于是在田甜半推半拽下，终于是跨过了门槛。

一进屋，茂茂就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只见饭桌上，一盘笋子孤零零的躺在那儿。还真就是吃笋子。三人落座以后，鸡妈妈立刻望着茂茂，招呼道：”茂茂，别客气，快尝尝阿姨的手艺。”

茂茂瞥见田甜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是啊，茂茂你快吃呀，这笋子可好吃了。”

茂茂一时间骑虎难下，只能僵硬地拿起碗筷。鸡妈妈这时伸长了脖子，一耸一耸，盯着茂茂的一举一动。茂茂心脏砰砰狂跳，那个鸡脑袋离他不到半米，而那长长的喙几乎要碰到他的脑门了。

茂茂拼命掩饰住恐惧，小心翼翼的夹起一片竹笋放到嘴里，嚼了嚼，真的是甜的。随即脸上挤出笑容：”好吃。”说完埋着头专心致志干饭，他觉得再看一眼自己就要忍不住跑掉了。

突然，他想起几天前上课挖鼻屎，弹不出去，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抹在石桌背面，却无意间摸到的刻痕，他以为是什么藏宝游戏之类的没有伸张出去，而是没人的时候悄悄钻到桌子底下，上面写着：绝对不能表现出恐惧。

他在桌子底下看了半天还没弄懂，素芬婆婆就他揪出去洗碗了。当时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后面也就忘了。现在想起来，恐怕说的是，看见半人半鸡的怪物不能表现出恐惧！就像此刻的他，绝对不能表现出恐惧！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阿姨，手艺真好。“

闻言鸡妈妈又盯了他几秒。直到茂茂快要笑不下去了，终于收回了脖子，好像有点失望地说道：”那就多吃点。”

她不知道，桌子地下那双枯瘦的腿在不住地颤抖。

茂茂见两人不再说话，假装平静地开口问道：”阿姨你怎么不吃啊？”问完他就后悔了，那血盆大口怎么可能吃素呢。

可是鸡妈妈却咧开嘴似乎在笑，十分配合的拿起碗筷：”阿姨刚刚吃过了，但是茂茂既然说了，阿姨也吃一点。”说着夹起一片笋，放到嘴里。不像他们那般用嚼，它上下的喙开合、开合，就这样一下一下咬着，发出”咔””咔”牙齿碰撞的声音。

茂茂见状双腿颤抖的愈发厉害，脸上表情稍微有点僵硬。但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茂茂手上的筷子一个不稳，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鸡妈妈闻声就要弯腰去帮他捡，茂茂心脏狂跳，按住抖动的双腿，想说自己捡的，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知道一定不能被它看见颤抖的双腿。一定不能！

”妈妈，我来捡，您给茂茂拿根干净的吧。”田甜的声音在鸡妈妈即将低头的瞬间响起。

鸡妈妈顿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身子，声音十分和蔼，”还是我宝贝女儿想的周到，这都脏了，得拿根干净的。”说完便起身去厨房了。

田甜走到茂茂跟前，蹲下捡起筷子，起身的瞬间，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

茂茂一怔，被这两个字瞬间安抚，停止了颤抖。田甜她看出来了？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而且她不是挺傻的吗？

不等他细想，鸡妈妈拿了一根新筷子递到他眼前。他看着田甜脸上依旧单纯的微笑，暗下决心。松开因为紧张紧握的拳头，泰然自若地接过筷子，并且露出勉强算是自然的笑，声音也变得更加放松，”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鸡妈妈仿佛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摸了摸茂茂鸡窝般的头发，温柔的开口：”没事，田甜的朋友就是我的孩子。而且田甜小时候吃饭可比你这折腾多了。”

”哎呀，妈妈，不要在我朋友面前说我小时候的糗事嘛。”田甜佯装生气。

”哈哈哈，好吧。”

茂茂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很像一个和谐温暖的家。

地下城的钟声响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钟声便是唯一的昼夜分界。悠长的钟鸣回响在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一阵悲鸣直击每个人的心灵。家长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不同的空间整齐划一的走向床榻，跪坐在卷成鸡窝状的被褥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被窝里，两个小孩睡在一起，却都没有合上双眼。

”田甜，我"茂茂一肚子的疑问，好不容易熬到钟声结束，刚想开口。却被田甜一把捂住了嘴。

田甜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式，然后指了指门口。待茂茂点了点头，田甜才收回了手。又过了几分钟，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四目相对一动不动。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两人松了口气。

没等茂茂问什么，田甜直径把茂茂的头按到自己怀里，茂茂头顶传来田甜及其细微的气音：”哥哥说睡觉不可以讲话，不然会被打屁股。”

于是，等了很久，外面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了，待完全的黑暗将两人包裹起来，田甜终于松开了茂茂。

黑暗中听到田甜轻声说道：”钟声是给我们听的，它们睡觉是要灯光熄灭，它们是鸡，不是人。”

茂茂不明所以，抬起头，额头触碰到田甜肉嘟嘟的下巴，感觉到一片濡湿。这个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女孩，竟然一个人默默隐忍着。此时的她浑身发抖，无声的流泪，让人很心疼。他想起了教室里毫无顾忌放声大哭的女孩，内心无比的酸涩。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呢？”茂茂思考了良久，只问了这一个问题，他想知道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女孩是在害他还是仅仅想让他看到真相。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真相，因为你今天帮了我。“

这个回答，茂茂勉强能够接受，但他还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但，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呢？“

这次田甜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你很像我哥哥。”

“你还有个哥哥？”茂茂对地下城的人并不熟悉，只是好奇为什么他哥哥没跟她一起。

“他死了。”

茂茂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话赶话，没办法。不擅长说话安慰人地茂茂，反过来抱着这个小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至此他们没有再继续聊天了，就这样在悲伤和恐惧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孤儿一般，靠着对方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