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朋友，我不是坏人

五年前的夏天，俞暄正忙碌穿梭在各个片场，饰演着一天两天就死掉的龙套，或者是自告奋勇，妄图包揽那些演员们做不了的高难度动作的替身演员。

“你还能做这个啊？”导演路嘉看着凑到自己跟前长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一脸怀疑，“不是我打击你，你这没点底子，吊在天上别说做动作了，腿都得吓哆嗦。”

为了力保背景的真实，男主角需要吊着威亚在高空上去做出打斗，这对于演员的身体素质要求太高了，可是要找到符合演员身形的武替又太难。

男一程易安身高一米八多，身形瘦削，而现场的替身演员大多替不上程易安的身形，而路嘉出了名的抠细节，重视武打戏，程易安偏偏最近又腰伤复发，完成不了。为此，路嘉已经着急上火几天，而这些，俞暄都看在眼里。

路嘉看着俞暄，确实有点惊讶，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个年纪丁点的小龙套忽然跑来毛遂自荐，又恰巧点中了自己痛点，于是没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眼里有点可惜。

“你的身材确实还挺不错。不过是个毛孩子，就少来逞强了。”

导演的怀疑否定都还在俞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理由居然是他年纪小？

俞暄暂时没想明白，但这个机会他看了很久，实在不愿意轻易放弃。拍摄现场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用过的道具，他随手扒拉了被扔在地上的一支长树枝，在导演震惊的目光下道：“路导，您先别着急拒绝我，我可以保证我能完成戏里的动作。”他做了个起势，“您先看看再做决定吧。”

路嘉确实怔住了。

俞暄的底子在他的第一个动作出来就展示的淋漓尽致。

树枝很软，但是又劲，想要使得好看不是只有蛮力才可以，而俞暄整个人轻盈有力，核心很稳，树枝带着破空的风声，像是龙蛇萦绕，让人屏住呼吸，目不暇接。

而且，他的表情管理非常好，方才一副乖巧的模样，舞起棍子来却眼神微沉，随树枝递送，近而复远。路嘉竟然从这随手的一段表演里看出了杀气。

他被打动了。

他原本很可惜，精彩的打斗场面可能都需要切远景，但这个人的出现，将成就他完美的作品。

思及此，路嘉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冲俞暄喊了一声，“可以了，停吧。”他看着俞暄亮亮的眼睛，道，“你跟我过来，先跟程易安比一下身形，我看能不能替上。”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的天平早已偏向用俞暄了。

俞暄跟在路导身后，成竹在胸。

一边休息的程易安听说这是自己的替身，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忍不住“嚯”了一声，对路导道，“我天，你怕不是找人来取我而代之啊。这小男孩，长这么帅，来当替身？”

俞暄连忙鞠了个躬，“程老师您言重了。”

路导抱着胸，“你可别开玩笑了。我看你也挺闲，帮我把人带到武术老师那里讲一下动作吧，你正好在边上看着，看看有什么要交代的。”

“行吧。”

程易安一口答应了，自来熟地揽着俞暄的肩带着走，边走边闲聊上了。

“我说你这年纪看着太小了吧，多大啊。”

“我也22岁了，不小了啊。”俞暄有点僵硬，他下意识摸了把脸，娱乐圈这吃青春饭的，年纪小的比比皆是，太正常了吧。

“这还真看不出来啊。”程易安笑出了声，又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困惑，“不是，主要是你在这跑龙套打工，还长着张嫩的跟十六七的脸似的，就，挺奇怪的。”

没再多说，程易安把人交给了武术指导老师后，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了。

俞暄同老师学了一会儿动作，被老师夸了“学的超快”之后，就吊上了威亚。

他头一次当替身，也是头一次用上了威亚这种高级玩意儿，挂在半空中的时候，还颇为新奇地举目四望了一下。不看不知道，这里的景色还挺好，树木郁郁葱葱。

底下老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俞暄才连忙收了神。

吊威亚的时候，全身的着力点都在绑缚着的那一块，腿和脚都不太好发力，动作一不小心就会很扭曲。俞暄耐心地练了一会儿，找到了不少感觉，完整地做了一遍。

被放下来的时候，程易安走到了他边上，弯腰帮着一起解装置，“你是练过吗？动作很好看呢。”

俞暄微微弓着腰，有点累地喘了一会儿，闻言呼吸忽地短暂停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他平静答道，“小的时候和家里练过一段时间。”

程易安没有察觉什么，他看着眼前少年有些被汗湿的额发，眼神略略深了几许。

武术指导老师在一旁插嘴道，“估计时间不短，这底子还挺深厚。”

俞暄笑道，“谢谢老师。”

“行，这场戏明儿个就能排上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争取一遍过。”

“好，我会努力的。”

程易安一直都站在一边，看着武指走了以后才突然回过神似的，拍了拍俞暄的肩膀，俞暄看向他。

“辛苦了，替我上了。”

“哪里，”俞暄摇头，“是要拿工资的。”

“哈哈哈，你还挺直白。”程易安失笑，他心里的念头越来越重，却始终有些迟疑。

终于，他在俞暄拿起边上的矿泉水，仰头喝下一口时，心里的痒痒达到了极致，总算下定了决心。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了张名片，递给了俞暄。

“我蛮欣赏你的，”他道，看进了俞暄的眼睛里，“今……不，明天，或者之后吧，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看着俞暄接过之后，他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不少。

他自觉暗示到位，再次拍了拍俞暄，才转身走了。

看着程易安背影消失之后，俞暄低头，将手上简约而又奢华的白金色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上面只有个名字和手机联系方式。

哦？自己一个替身居然被正主关照了？

这难道就是人脉资本的原始积累？

嚯，可以啊俞暄，不愧是你。

俞暄惊讶过后，在心里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将名片随手放到了随身包的夹层里，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今天没有夜戏，剧组在临近天黑的时候收了工，俞暄挎上了随身的包，步行走在回去的路上。

远离了人堆，俞暄在有点朦胧的夜色里慢慢放下了一直勾着的笑容，垂着眼睛，无甚表情地数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砖块。

一块、两块、三块……一千七百块。

俞暄抬头，果然，到了家附近的一家烧烤店。正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烧烤店烟火气十足，蒸腾的带着烟熏火燎的火气像是带着诱人的钩子，门口摆着的桌子快要坐满，热闹喧哗，俞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来。

要不要在这里吃一顿呢？

可这样一顿的花销可比在家凑合一顿多太多了。

可他实在要吃吐自己烧的要么太咸要么太焦的菜。

可他虽然胃里空空但是钱包也很空空呀。

这时，老板兹拉兹拉的烤鱿鱼的声音轰得一声席卷而来，崩得俞暄理智全消，他瞬间决定，放纵一顿吧。

反正换了一个租金很低的房间，开销比之前少不少了，其实也没那么拮据。

俞暄说服了自己，顿时脚步轻快起来，走到了一处空桌坐下，喊了一声，“老板，点单！”

连吃了几天片场干巴巴的盒饭还有自己烧的不明食物，热辣软嫩弹牙的鱿鱼肉刚一入口，俞暄就要差点落泪。

太好吃了。

他埋头苦吃，腾起的热气让整个视野都有点模糊，直到眼前的桌面忽然被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一只手扣了扣，他才抬起头。

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正撑着头看他，见他终于抬头，露出一个笑来，“你终于发现我了啊。”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俞暄皱了皱眉头，有点警惕，“你是？”

“……”对面的男生吞吞吐吐，眼神飘忽，又不停往一旁瞟去。俞暄顺着瞥了一眼，是坐了三个男生的一桌，正挤眉弄眼地看着这边，发现俞暄看了过去，你推推我搡搡，忽地就发出一阵笑来。

一人大叫，“江斐然，你行不行啊？”

对面的男生，或者说是江斐然，听到之后朝那边瞪了一下眼睛，然后啪地就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一个绿色界面的二维码明晃晃地映了出来，他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来。

“那个，朋友，能加个好友吗？”

玩游戏吗？

俞暄打量了一圈，有点烦躁他打搅了自己吃饭的节奏。

“不好意思，”他垂眼，语气平淡，“我不随便加人。”

似乎预料到了，又似乎没有，江斐然举着手机的手没有动，他眼神飘了一下，身后朋友的嬉笑和戏谑声让他有点进退两难似的。他看着无动于衷的俞暄，咬了咬牙，“帮个忙，小朋友。我不是坏人，就是和朋友玩游戏输了，或者我扫你，你不用通过我的。”

“……”

俞暄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缓缓从烧烤中抬起头来，一脸震惊，他盯着对面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