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英莲其人

贾府中，薛姨妈坐在床上，拥着被，也没有撩起幔帐，隔着幔帐隐隐透过来的一点灯光，心中却无比思念起女儿宝钗来。

也不知女儿在宫中怎么样了，虽说从元春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宝钗在宫中很好，可是没有亲眼看见，心中总不踏实。

往年这个时候，女儿总是贴心的与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入睡，如今却再不可能有那样的情形了，都是自己没福气，夫君早早去了，害的宝钗还要进宫去，若是能像元春和迎春那样嫁到自家跟前多好。

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答应宝钗应选了呢，其实嫁给宝玉也是不错的呀……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想着，薛姨妈便长长叹了口气。

在外面榻上守夜的大丫头同喜听见了动静，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声：“太太要什么？”

薛姨妈忙随口应道：“有些个口渴，倒杯水来喝吧。”

只听帐外同喜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随后又是倒水声，又是脚步声，幔帐掀起一个角，同喜披着棉袄，递了一杯水过来，薛姨妈就着同喜的手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进喉咙，暖暖的，十分熨帖。

薛姨妈点头道：“你今日倒警醒，一有动静就醒了，往常要叫好几声才能听见。”

同喜笑道：“今儿与她们赶围棋玩，输了好些钱，惦记着明儿怎么赢回来，就没睡踏实。”

薛姨妈被她这话也逗笑了，道：“瞧你那点子出息，踏实睡吧，明儿我给你几个银锞子，给你补上。”

“诶呦，那敢情好，奴婢先谢过太太了。”同喜嘻嘻笑道，“太太也赶紧睡吧，再不睡，明儿可起不来了。”

薛姨妈点头，重新躺进被中，同喜放下幔帐，也回去睡了，屋中一片安静。

转眼间，便到了十五，夜幕降下之时，大虞疆域所在的地方，凡热闹的街市上，无不四处花灯高挂，灯火辉煌，虽然天气寒冷，却也挡不住人们出门看灯的热情。

大户人家更是在自家廊下、院中都挂起了灯笼，亮汪汪的，十分耀目。

扬州城中的林府里，如海隔了这么多年又能够与女儿一同过年，心中十分欢喜，今日是十五，如海特命人买了许多花灯回来，挂在院中各处，有兔子灯、美人灯，还有能自动旋转的走马灯等，每一盏都做的十分细致精巧。

又命人备了一桌女孩们喜欢的精细果撰糕点，摆在厅中，与黛玉和英莲两个坐了，命她们随意吃喝着欣赏院中的花灯，还命小厮在院中燃放了许多鞭炮烟火取乐，怎奈到底是人口太少，黛玉与英莲两个又都是女孩儿，不能蹦跳喊叫，十分的热闹也只得个一二分罢了。

如海不由在心中暗叹，林家的人丁实在是不旺啊，若是再多几个孩子，岂不是也能像贾府那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有趣。

黛玉倒不觉得，看着天上升起的绚烂烟花，一朵朵开了又落，落了又开，那么美，那么华丽，只感动于父亲为自己做的这一切。

往年在贾府中，每到这时候又是酒又是戏的，又有女先儿说书，又有凤姐儿给讲笑话，花灯比这里的多，烟火也比这里的多，热闹更是比这里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倍。

可是那样的繁华热闹中，她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却总觉得空荡荡的，不踏实的很，虽然也说着笑着，却总有种孤寂无依之感，如今那种感觉再也没有了，心中暖暖的，踏实得很。

黛玉微笑着，仰头看着天上的烟火，眼角余光中却瞥见英莲虽也面带笑容，却是眼神有些空洞，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不由关切道：“英莲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便伸手要去试英莲的额头。

英莲忙摇头笑道：“不是，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

黛玉忙道：“只是什么？”

英莲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是十五，从前听说自己小时候是在十五看灯时被拐子拐走的，因着并不确信自己的身世，也没有什么想法。”

“如今确定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个日子里，却突然间有些失落，若是当年，我没有出去看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现在我也能与父母一起欣赏烟火吧。”

黛玉听了，便有些怔怔的，心中又是同情又是可怜，还有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感，好像一个不小心，自己也可能落到父母双亡、孤苦无助的境地似的。

如海听了，也不觉摇头叹息，关于英莲的身世，他已经从贾珠与黛玉的口中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这么长时间与这孩子相处下来，也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她天生成的单纯、善良，自小与拐子在底层市井中生活了那么多年，竟一点没有染上恶习。

且自家女儿与这孩子极为投缘，对待她的态度竟好像要救赎一样，英莲的每一点进步，女儿都比自己进步了还要高兴，英莲的每一分心酸，女儿都要尽力把它抹除一般。

这样的态度让他也有些不解，有一回他曾悄悄问女儿，为什么会对英莲那样好，毕竟她们认识也没有多长时间。

女儿却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想帮她，看见她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我，若是我的运气稍差了一点点，我可能就会是她。”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海更加纳闷，：“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呀。”

女儿还是摇摇头道：“我也是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希望她能恢复成那个从没有经受过苦难的无忧无虑的小姐，那样我便会十分高兴。”

如海的眉头深锁起来，他开始有些担心贾珠看走了眼，这个叫英莲的小姑娘不简单，也许她用单纯的外表迷惑了大家，实际上却利用了大家对她的同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得到富贵的生活。

可是与这孩子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无论他怎么观察试探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坏心思，内心澄澈清浅的很，甚至有些呆钝钝的。

如海便也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女儿与她这样好，会受到什么伤害，而且看女儿的样子，完全将英莲看成了亲妹妹，对她各种操不完心，反而精神头却一天天好了起来，连身子骨也健旺了起来，起码这个冬天都没有咳嗽一声。

而英莲也对黛玉十分亲厚，里里外外将黛玉照顾的十分妥帖，黛玉也很听英莲的劝，英莲让她多吃些饭，她便会吃，英莲让她早些睡，她便早早上床休息。

最后，如海只能总结这英莲是天生的浑厚质朴，对人真挚，而女儿看似聪明伶俐，实则也是简单直白的痴性子，感受到别人的真心，便也一颗真心待人，所以这二人在一起才能相处的这样好，倒也是难得的缘分。

想来那英莲的亲父甄士隐也的确是个淡泊名利的神仙一流的人物，这才能生出如此心性的女儿来，只可惜却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