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风细柳斜（5）

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汐汐就尽数吃完了一整盒点心，虽然食欲不佳，她却半块儿酥皮都没剩。因为食盒中的几样，都是她当年在东溟宫中最爱吃的。

楚潭清倒是有心了。

她残留着红豆气息的唇间浮上一抹浅笑。虽然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却似乎感到一丝惬意。

腿上的疼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她起身将屏风推到一侧，让几缕微弱的阳光照进拔步床这个“小房间”，又把食盒还给山茶，轻声问道，“你可否再帮我煮点花茶？”

山茶应了，刚转身准备去侧屋煮水，忽然冒出一句，“小姐，你若还有其他不适，就和我说。”

汐汐歪着头皱了皱眉，想着楚潭清已经去煎伤寒发热的药了，这会儿，喉咙有些干痒，许是点心吃多了，喝点花茶便好了，倒也不需要别的，便只“嗯”了一声。

山茶也没多问了，只是走几步就带着关切又有几分同情的眼光，回头看看她。

她感到有一丝诡异，不过八成是山茶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口，也没多想。

她回到床榻上，半坐着斜靠在床头，长舒一口气，把金蟾从地上拎起来，拨弄着它光滑的皮肤。

也不知清吟馆那边怎么样了，楚潭清三缄其口，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只是受凉低热，过两日康复了，一定要想办法过去看看。

这时推门的声音响起，她听到门外山茶有些急促的声音，“公子，这种汤极寒，小姐腿上有伤，怕是不适宜喝的。”

“这汤极寒？”这时楚潭清硬朗的声音，他似乎在质疑山茶，“她这是伤寒导致的发热，我怎会煎极寒的药？”

山茶问道，“啊？这只是治伤寒的药？”

楚潭清则有些不耐烦，“你还想加点什么？”

“啊，山茶以为，以为这是，那个。”她吞吞吐吐的，汐汐听得一脸狐疑。

楚潭清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为是那个，避……的。”汐汐竖起耳朵，却也没听清山茶后半句话。只听到楚潭清呵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的事！”

然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过了片刻，只见山茶迈着小碎步进来，将一壶花茶迅速放到方桌上，挤出一抹微笑，对汐汐点点头，又一路小跑出去了。

而楚潭清却立在一旁，眸光锐利地瞪着山茶，可汐汐却觉得他脸上红光满面，甚至唇间含着几分隐隐的笑意。猜不出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她跑什么？”汐汐看着门外的方向问道。

楚潭清冷哼一声，“一天到晚笨手笨脚，满嘴胡话。被我打发下去了。”然后他坐回那床边的矮凳，把药碗举到汐汐面前，道，“趁热喝了。”

这药还没到嘴边，她就隐隐闻到几缕苦味儿，蹙了蹙眉，眼神飘向那方桌的方向，“我想，先喝点花茶。”

楚潭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却只当不知这是无声的否认，嘟起嘴，继续试探着，“再喝这个，行吗？”

“先喝药。”他把手中的药碗往前送了送，碗边就在汐汐的唇下，似乎她再不接住，这滚烫的药汤就要洒在她脸上。

她连忙双手接住这药碗，嘟囔着，“我喝我喝。我又没说我不喝。”然后撇开茶匙，眉头紧蹙地屏住呼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直到那药碗见底。

等她将那药碗放下，却看见楚潭清已经倒好一盏花茶，迎面走了过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茶盏，伸出手一把接过，大口喝了起来，试图冲淡口中残留的苦味。

她的眸中闪闪，“这花茶里加了蜜糖。”

他看她满脸洋溢着喜悦，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刚才山茶来侧屋倒水，他担心这东溟的汤药太苦，汐汐不适应，侧屋刚好有些蜜糖，他便赶紧倒了进去。

谁知她却接着道，“山茶现在越来越贴心了。你不要总凶她了。”

他没反驳，只是撇了撇嘴，看着她喝的开心，心想算了。他深吸口气，开始说正事，“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尚不确定何时回来。你吃了药，若是乏了，就睡一会儿。不过傍晚前，若我没来得及回来，你也必须起来好好吃饭。”

她眼珠一转，点了点头。

楚潭清似是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补充道，“不准到处乱跑，我会找人看着你。”

她没说话，轻轻晃动着双腿，染了蔻丹的绯色指甲扣在被子边缘，反复揉搓着被角。

他见她没有断了想去清吟馆的念想，冷冷地道，“我这两日并不清闲，未必顾得上你。你若是又跑出去淋了雨，或是给我惹了事。可绝没有这次这么简单。”说罢便起身，在香炉中为她点上了桂花安神香。

却忽然听到榻上的响动，她忽然坐直了，眸中微微颤抖，道，“你明知道我为了什么事着急，我为了什么事想出去，你却什么也不告诉我。”

楚潭清微怔，此事也不是毫无进展，但原本只想叫她安心养病，不想她再操心这些。没想到这事一直装在她心里。

她见他连回答都不回答，心中更憋屈了，“你想叫我呆在这霁雪阁，哪也不去，什么也不管？那我办不到，我偏要去清吟馆。”

他听到此话，沉重的步履缓缓挪回来，却没坐回那矮凳上，而是一脚把它踢到旁边。

他的眼神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汐汐只感觉那眼神滚烫，她迟疑了，不知要不要说下去，也有些惊讶他竟然动这么大怒。

可他在怕什么？怕她万一出事了，不好向陶姨交代？自打这次与他重逢，他的态度忽冷忽热，有时蛮横又专断。他早就不是太子了，这是想拿太子的气势压她？

他大概只能在她身上，撒撒这落魄太子的威风，想到这里，她更不悦了。

便毫无顾忌地直接说着，“你还在怪我走丢的事？你想叫我承认自己错了？我不承认，而且楚潭清，我告诉你，我非但不会承认，如果再来一次，如果时间退回昨天，我还是只能去跟的……”

他忽然俯身，冲到她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左肩。

随着她“啊！”一声惊叫，她没有坐稳，左边寝衣微微滑落，露出吹弹可破的肌肤，他的指尖似乎陷入了这凝脂，她只觉得自己的后肩传来一阵犀利的疼痛。

他低沉的嗓音开了口，“之前和你说的后果，你都当耳旁风了？”

“你……你先松手。”她慌乱的眼神躲闪着，可左看右看，眼神却逃不出他白色胸襟上的金边花纹。她把心一横，今日干脆就说个明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潭清，她有一丝害怕，却又觉得若是不解释清楚，这件事压在心中，或是万一酿成什么后果，她会后悔终身。

几声急促的喘息后，她缓缓开口，“你，你不在的时候，你只叫陶三公子跟着有什么用？那清吟馆的姐妹们中的，的确不是什么毒性很急的蛊毒，可我说那下毒之人身手一般，只是一种猜测，也是为了安抚倾颜。若万一背后是个居心叵测的老弟子，下了什么快毒，陶三公子不懂蛊术，他中招了可如何是好。有的毒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的。”

说着说着，她竟然开始有些哽咽，却顾不上拭去眼尾的湿润，“况且我都看出那是蛊毒了，若是五圣教叛逃的人，我，你是知道的，在祖母眼里，我就是将来的大长老。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然后她抬眼望着他，“我说完了。你快松开，痛死了。”她抽泣着说。

他缓缓抬起手，看到她肩上红肿一片，这才意识到似乎下手有些重了。

有几分后悔，那一瞬间想抚摸他冲动所致的伤痕，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坐回那矮凳上，拿起床头的帕子，递给了汐汐。汐汐并没有伸手接住，只觉得委屈如泉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起来，“我在清吟馆蹲守了几日，好不容易等到那月晓出门，却因为你远在宁州的一道安排，陶三公子没叫上我，陶倾颜拖拖延延，而错过了跟踪的最佳时机，与那月晓擦身而过。接下来呢，又因为人生地不熟而走丢，在这治安混乱的岛上，那样偏僻的巷子附近，现在想想都后怕。我从未说过我不怕，即便说不怕也是假的，可是箭在弦上，怕又有什么用呢？”

楚潭清的手捏着帕子，就这样悬在半空，可也没舍得打断她。

而她双眼模糊，看都不看那帕子一眼，只自顾自继续诉说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揪出幕后下毒的人，可你楚潭清，你非但不支持我，反而你还怪我，你明明知道我很着急很着急，你就故意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你身份也要瞒着我，这关乎那么多人性命的事也要瞒着我。你不再当我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说罢便吸了吸鼻子。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楚潭清最终打破了这平静。“说完了？”他的声音较刚才放缓了许多，简直判若两人。“拿着，先擦擦眼睛。”

她还是没有接过那帕子，而是用寝衣的袖子，随便捋了两下。眼神也继续迷离地看着床尾，没有搭他的话。

楚潭清收回手，起身直接坐在了汐汐的床榻边，左手搭在了她的右肩上。

“你又要干吗？”汐汐面色一惊，条件反射地撑起上身，惊慌失措地挣脱着向后退，一手拎起那软枕，试图将他挡在外面。

他却面不改色，微微叹了口气，嘴上挂起了一抹微笑，“你别生气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有些事情，是我欠考虑。”

汐汐又一惊，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他又伸出左手，将她右肩的寝衣往上提了两下，然后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右肩。接着举起右手，把帕子抚过她的双眸，柔声道，“别动，太子哥哥来帮你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