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雪孤村－3

安华吓坏了。

他直觉这是自己二妹摔倒了墙上。

这会他已经顾不上去考虑就他那妹子那体型，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个动静来。

安华随便找了个铁棍，对着那门就玩命砸，可死活就是砸不开。

赵家坎村统共就只有这一头牛。原本是有三头的，可一头老死了，一个小的病死了，就剩下这硕果仅存的母牛，岂止是全村的盼望，这是全村的命根子，就等着开春配个种生下几个宝贝旮瘩来。

因此这牛圈的前后铁门还有锁，牛圈围墙和屋顶，固若金汤。那可是全村老少爷们巧手媳妇共同奋战的结果。

别说偷牛贼了，这要是小日本鬼子再打过来，能顺利攻克赵家坎村的火力都破不了这小小牛圈关。

尤其是锁头，是赵正立筹措了自己所有的知识与智慧，认真研发了一个星期的成果。要把这锁从门上掰下来，可以直接应用在特务工作作战环境里。

老赵试着拿手榴弹炸过那门和锁。事实证明，门锁同志经受住了考验。

所以安华小同志就被他爹当贼一样给防备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安华连滚带爬地就跑去找人了。他觉得再不把他妹妹救出来，恐怕会出人命。

这句话前半句是对的，后半句那个人是哪个人，就真是未必像他想的那样了。

他去找了赵安平和赵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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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平，是赵五德的儿子。

赵安顺，是赵正德的儿子。

这两安是血缘亲近的堂兄弟，但除了另一个安的话，这俩连他们自己爹的话都不听。

这另一个安，就是跟安平和安顺血缘已经不太近的族兄赵安华。

所以赵安华在遇见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好弟兄安平和安顺。

他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了一辈子。

赵安华离开牛圈的时候，是1965年11月23日晚上9：30分。

村里广播唱完东方红的时间，每天都是九点半。

雪势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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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一头撞破正德支书家大门，狂奔进院的时候，安平和安顺正在挑灯夜战，想破来为二平写申冤信。

他们俩见了安华，头一个反应是慌里慌张地把那好几张铺满字的白纸藏起来，很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

尤其是正德支书的亲儿子赵安顺。

老支书这亲儿子却一点都不亲他，反倒是仰慕赵正立已久，恨不能连主席像都跟赵正立挂个一模一样的。

所以安顺一听安华说了发生什么事，立刻抓过棉袄拿着撬棍，拔出腿就要闯出门去救人，什么都不用再说。

有别的想法的是五德的儿子安平。

就算一听二平的名字，他脸就红到脖子根，再听二平名字，他就脑袋晕乎乎成一团粥什么想法都给搅和碎了，赵安平还是觉得，要想救二平，要治标更要治本。

刘同志和许同志之所以揪着二平不放，根上还是给二平安的那几项罪状。要解决这个事，还是得找领导王学志。

而现在，恰恰就是找领导上眼药的好机会。

“安华、安顺，你俩想，那姓刘的和姓许的一公一母，他们去牛圈审二平，那可能是经过领导同意的么？决不能。革命工作哪有黑灯瞎火进行的，对不？”

安平左手拿貂皮帽子右手抓棉袄，嘴上开始出馊主意，

“你俩先去牛棚，一定要盯着别让咱妹吃大亏。俺先去勇锦爷屋里找王同志，你们瞅着的，俺非给那一公一母好好上上眼药不可！”

这仨兄弟里，论办事沉稳当属安华，论皮猴一样能言善辩脑子灵光的，那必须是安平。

9：57，兄弟三人分头行动。

赵家坎村依山傍水，虽说这地方的山都不高，属低山丘陵地带。但要想在这么个地方世代住下去，总也要问问山神肯不肯留人。

所以赵家坎村向南开口，一进村口就是块高地，主要用来晒粮食的，村民管这块就叫晒粮场。

无论是从村口还是村内哪个方向要登上晒粮场都需要爬个坡。

而不爬坡是看不见那块地上的高粱米或者摆在场上的其他物件的。

以晒粮场为中心，西北方向是住人的地方，全村500多口人绝大部分都住在这里。

村里只有一户人家不跟全村人一起生活，就是赵正立，他家住在晒粮场东北方向。

刚开始正立不跟全村人一起住，的确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些隔阂，也确实还有其他不好明说的缘故。赵正立他们这一方祖上是赵氏主脉，当年给赵正立划成分的时候给他定的也是地主，只不过由于他是四野军人，立过大功，因此边疆小地方就不追究这个事了而已。

可这么些年下来，正立的人品在全村有口皆碑，大家也都把这个事给忘了。现如今正立他们家，离西北村民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不仔细瞅都看不出来的小路。

晒粮场东南下风处那一大片地方都是牛羊牲口圈还有机械设备存放的大棚。

漠河这边老虎熊豹各路山林豪杰挺多，还总想来村里打打秋风。因而东南这块地方，修了七间房，是专门给晚上巡逻的人预备的。另外有两间低矮狗舍，是给狗子过冬用的。

今天因为来了省里的同志，大家伙就都各回各家，这七间房里没人住。

安华来找人求救的时候，因为时间紧迫，他就从牛圈奔出来先向北跑，然后走村北小冰河溜冰过来的。谁曾想这么冷的天，那冰河上居然有人把冰给炸开了，他差点淹在河里。

所以领着安顺往牛圈方向回的时候，他们就没走村北边，而是绕道了村口，再经村口去的牛圈救人。

之所以不走高坡晒粮场，是安顺拿的主意。因为他觉得那地方太显眼，他们这么来来回回的，要是在王学志没拿出主意来就让全村人知道二平挨打了，那大家愤怒起来反倒不好收场。

他的意思是吃小亏占大便宜，要是二平能受点小伤就把事抹了，无罪释放了，那妹妹这委屈也受得值。

大概10：00左右，两个大小伙子跑过村口。

六五年的时候，别说农村了，在城市里手表都是珍贵紧俏货，寻常人哪有这个物件。

安顺是看了眼巡逻哨里的大笨钟才确定的时间，只是这钟还是正立他祖父从德国买的，年头太久，走字不准，所以10点这个时间只是大概的估算。

他们在村门口没遇见任何人。

还没等这哥俩走到牛圈旁边，这附近闹得动静已经够俩人头疼的了。

村东南这么大块地方，每一寸土地上，现在都环绕着赵二平同志嘹亮的痛骂声。她姑奶奶每嚷嚷一句，全村能听见的狗就都跟着嚎，两方呼应配合得异常默契。

安华唉声叹气，安顺做恐惧哆嗦状，两人也就把准备的撬棍铁铲都扔开，敲了敲门。

第一通，安华敲了三声，没人回应。他就两只手一块上，砰砰砰砰敲出个绵延不绝的曲子来。

然后自家妹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子就怼着他的耳朵开吼：“你，开门去！”

可给安华听的那叫个犯愁，老妹你这脾气以后咋结婚呢，真是！

安顺和安华哥俩就背着手，等着门一开，里面滚出个许康平来。

许康平在哭，给吓的。

这小子刚想抱着解救他的恩人痛诉一番时，又听见身后炸雷一般的怒吼：“许康平，你给我滚回来，接着听训！！！”

小许屁都不敢放，恨不得在地上爬着回去，接着挨姑奶奶的骂。

这就已经不是让安华一个人头疼的问题了，连安顺都想着俺妹夫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因而漾出同情的笑容。

现下这牛圈已经容不下牛去住了。

饲料桶，干草堆，还有木栏杆，全都搅和到一起，碎的碎，烂的烂，唯一安好的可能就是进门右手边的一个石台子。

赵二平盘着腿坐在这石台子上，左手边杵着铁锹，那铁锹的头都让她给砸折了。姑奶奶右手攥着自己的鞋，正情绪激昂地痛骂那两个混账玩意儿。

安华扫视了一圈，只看见东墙角处的牛屁股，还有剥皮鹌鹑一样哆嗦来哆嗦去的许康平，当然还有自家姑奶奶，可他就是没看见那个叫刘英的。

这可是要命的事。

自家姑奶奶不会把那女的扔进碎料机里了吧？

安顺自然知道他着急个啥，就连忙在他耳边嘀咕：

“不会。碎料机的进口太小，刘同志钻不进去。”

看见自己妹子除了脸上还有点红，手上有几个血印子之外，没任何损伤，安顺就有了损人的心情。

二人对视阴笑，谁让刘英欺负到俺们头上的，不趁机会损你几下哪能解恨。

该。

二平这会儿气也出够了，等自己哥走过来的时候，她也就穿好鞋停了骂，气呼呼地盯着牛屁股的方向，眼珠子都不动。

老母牛沉默地离开那个地方，露出缩在墙角里脸上胳膊上都是血花的刘英。

这位女豪杰纵横哈尔滨无敌手，却今天在这漠河小小村庄里，碰见高人了。

可算用皮肉疼开了回眼界。

安顺就希望她能记住点教训，长良心是不能够了，这女的就没良心这个物件。

可惜长得这么好看。

——

大致也就是在安华推开牛圈门的时候，柱子跟安华她娘走到勇锦老人家的大门口。